闻惊庭瞬间惊醒,猛地坐了起来,靡君的尾巴不知何时已缠在他的腰间,甚至绕了两圈后还余了一截出来,简直长到不可思议。
被闻惊庭的动作惊扰到,靡君茫然地半张开诡异的眼睛,嘴里冒出几声极低的鸣叫,随后才缓缓撤回自己缠在闻惊庭腰间的鱼尾。
闻惊庭对上靡君仿佛永远淡漠悠远的眼眸,思绪一丝一缕缓慢回笼。昨日自己与其实在太亲近了些,虽说自己以前也对一些人起过类似的兴趣,但大多数是因为恶趣味,从未像对待靡君这样对待过旁人。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闻惊庭盯着正撑着鱼尾坐起来的靡君,心中的狐疑和警惕越发浓重,暗道不妙,这家伙不会真是个传说中的海妖,能迷惑人的心智吧?还有那个奇怪的梦,辽远的海,很小的湖,年轻时候的林知秋以及梦境最后时刻提到的心脏,这一切的一切仿佛一场大雾,把闻惊庭困在这一片未知里,要解开谜团,方得解放。
当然,梦境的事先放放,现在闻惊庭首先要解决的事,是靡君。
他昨天就抿了两口酒,怎么就发酒疯,把鲛人拐上床了呢?闻惊庭神情复杂地看着明显还很茫然的靡君,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说不定,是靡君的错,传说鲛人一族善蛊人心,自己可能就是被靡君不自知地蛊惑到了,才失智般做出这几件倒霉事儿?
除此之外,一直都很理智的闻惊庭想不出其他任何解释。
这时,乔郁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闻惊庭随手接起,同时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果然,乔郁道:“江东路埋伏的人跟上了闻未昭的车,发现她的几处产业,但后面被闻未昭察觉,便撤了回来。但通过新发现的几条渠道,我们发现闻未昭的母亲是牧家的一个私生女,所以闻未昭不仅为闻珣卖命,而且与牧家也保持联系。”
闻惊庭见怪不怪:“这也算是常态了,哪家还没几个只想报仇不想要钱的傻子。”
他又道:“不过闻珣不是最厌恶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吗?那丫头肯定有大用处,盯紧她。”
乔郁应下,又汇报道:“张青过两天想请一次假,请假时长未知,他让我转告您。”
闻惊庭不以为意,认为张青不就说错了句话,就吓得不敢在他面前晃,忒没用了些。
他随口应下,就挂断了电话,全然忘记那些敢说错话的人,只怕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
而鲛人像是看闻惊庭打电话时举着个手机那么久,也对手机起了兴趣一样,在闻惊闻放下手机时突然一伸尾巴,用尾尖一卷手机抢了过来,而后一脸疑惑地举着手机,整条鲛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清澈的茫然懵懂。
闻惊庭措不及防被抢了手机,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迟早要教这条鲛人一些基本的人类社交礼仪了,不用太多,对他闻惊庭礼貌一点就行。
但语言不通摆在那儿,要闻惊庭勇于尝试鲛人语是不可能了,所以只好寄希望于靡君那看似很强大的学习能力了。
闻惊庭扔下一脸求知欲的靡君去洗漱,然后拉着鲛人下了楼梯来到一楼客厅处,靡君一大清早就被拉着绕来绕去,他茫然地低鸣几声,仿佛在询问闻惊庭,要干什么?而闻惊庭把鲛人按得一下子坐在沙发上后,翻箱倒柜地找起了电视摇控器。
靡君看着他忙个不停,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居然肯乖乖坐在沙发上。终于找到摇控器的闻惊庭随手打开家里从未开过的电视,转身就想去拿靡君手里的手机。靡君顺从地给了他,然后从沙发上起身,摆动着尾巴凑近闻惊庭,俯下头颅貌似也想看闻惊庭的手机上显示的“百度”页面。
只见搜索栏内赫然写着“如何教婴幼儿开口说话”,而闻惊庭神色认真,还记下了几个可以在电视上放的动画片的名称。这些是给谁看的,不言而喻。
等把靡君再次按到沙发上看电视,闻惊庭才终于开始准备早餐。是的,这佑大的别墅连个保姆都没有,除了一周一次的保洁□□,平常时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十分适合闹鬼。但想让闻惊庭进厨房是不可能的,他直接忽视了一地狼藉,从冰箱里随手挑了两样吃品填饱肚子,然后拣了几样鲛人昨晚吃过的,折返客厅放在茶几上。
靡君心思本就不在电视上,偷偷摸摸瞧了他好几眼。
闻惊庭却只是拿起桌上的骨灰盒,匆匆扔下一句“我今天有事,你先自己吃点东西”,便扬长而去。鲛人看起来想跟上去但又不敢,神情幽怨,尾巴尖甩动几下,像是拍打地板。
闻惊庭拐进地下车库,挑了辆开惯的便上车驶离了自己的别墅。经过昌华小区门口时,保安放行后还朝他敬了个礼。
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闻惊庭随手接通,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您好,请问是闻先生吗?您在一色花店订的玫瑰花束请问是在九点半时取走吗?”
闻惊庭回道:“是的。能再帮我加一束满天星或木槿花吗?我可以加钱。”
电话中的女声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闻惊庭挂掉电话,脑海中又浮现出林知秋还在世时的场景。
林知秋那时给闻询做脏活,身上的血腥味不管喷过多少名贵的香水也掩盖不住,还是会隐隐约约地透出来。因为这股算不上好闻的味道,林知秋不管搬过多少次地方,都会有人在背后恶意诋毁她,说她是“猪肉西施”,他们以为林知秋是杀猪的屠夫。 到最后尚且年幼的闻惊庭都厌恶起那帮爱嚼舌根的蠢货大人,不解地询问林知秋为何不杀了他们,这样她就会清净很多。
满手人命、杀人如麻的林知秋只是一边修剪她的盆栽,一边感到好笑一样回答闻惊庭:“小蜻蜓,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正如人心中的恶意永无止境。”
她伸手将一缕头发捋到耳后,继续说道:“恶贯满盈的坏人有突然行善的时候,平日被人称赞的圣贤也有杀意突起的时候,恶人不恶,善人不善,这就是人心。那群只知道说闲话的,谁知道是什么人。而且,善恶不是我杀人的原因,我之所以杀人,是因为利益。”
闻惊庭听完只觉林知秋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反驳道:“可他们聒噪。”
林知秋顿了一下,像是终于肯认真回答他,语气认真道:“可这个世界本就喧闹不休,我就算杀了他们也不得安静。我们搬过的所有地方都是一样的,遇见的所有人也都是一样的,如果搬一个地方就要杀一批同样的人,我会很烦的。”
小孩无话可答,但还是道:“那我们就只能一直忽视他们的话?”
林知秋修剪完她的盆栽后,心情愉悦地放好剪子,走到闻惊庭前蹲下,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子道:“他们本就不值一提,你根本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那现在呢,林知秋死后所处的那个世界是不是也一样聒噪?那群人死后依旧如同生前那般聚在一起,恶意地揣测着他们明明只是一知半解的人。
闻惊庭越想越烦躁,一路风驰电掣的,险些招来两个值班的交警。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地到了花店。花店花板即使已经见过这个年轻人几次,但还是会为他的容貌惊艳到。店内还有其他客人,也都怔怔地盯着他,简直是男女通杀。
闻惊庭万众瞩目惯了,顶着众人的视线面不改色地走到柜台前,冷声道:“取花。”
老板瞬间回神,拿出玫瑰与满天星混搭的花束递给面前的美人,道:“好的。这是您的玫瑰花束,一共是129元,请问是现金还是扫码支付?”
闻惊庭回了句“扫码”,拿出手机开始付钱。付完钱正想离开,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就上前羞涩地询问他,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闻惊庭本不想搭理,但可能是女孩干净的气质让他想起了某条鲛人,于是闻惊庭浅笑着拒绝道:“这恐怕不行,我家里那位会不高兴的。”
女孩被迷得心脏猛跳,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没事”,然后飞快地跑了。众人一边兴奋一边遗憾地目视帅哥出门,灼热的视线仿佛能把闻惊庭烧出个洞。
闻惊庭重新启动汽车,一直开到郊外一座废弃已久的监狱前才停车。
他打开车门,抱着林知秋的骨灰盒,捧着那束娇嫩欲滴的红玫瑰花束下车,脚步不停地径直进入监狱的大门。穿过破旧腐朽的监狱设施,闻惊庭来到监狱最中央处。这里本是给犯人活动的地方,现在正种有一大片的玫瑰花海。
红艳的玫瑰花密密匝匝地绵延出去,含苞的、绽放的与已开始枯萎的玫瑰花填满了这处空旷的地方,太阳早已升起,阳光洒在玫瑰花瓣上,仿佛给玫瑰染上了一层金光,看起来既奢华又秾丽。
闻惊庭停在玫瑰花前,轻轻放下自己带来的玫瑰花束,然后在玫瑰花田中挑了个地方,直接半跪在地上徒手挖了个洞。修长的手指不小心被荆棘划伤,血珠一滴滴冒出来,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滑去,留下一条淡红色痕迹。
挖好洞之后,闻惊庭没起身,而是把目光放到了被自己放在一边的骨灰盒上。
良久,他才拿过骨灰盒打开盖子,将林知秋的骨灰全部倒了进去。最后一点儿苍灰色的念想也被埋藏进冰冷的大地中,三年来时不时出现的亡灵的幻觉也湮灭在此刻,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犯病了,只是没想到治疗的方法如此残酷。
故人再不入梦,如何明我长相忆?
如此看来,那位名垂千古的杜工部比他过得好多了,起码还有故人肯入他的梦。
闻惊庭自嘲一笑,将土掩上,然后将空掉的骨灰盒丢掉,伸手拿过旁边的玫瑰花束轻轻放在新挖的土堆上。以花代酒,祭奠故人。
林知秋最后一次跟他见面时说的话最后一次在闻惊庭耳边响起:“我要你把我的骨灰偷出来,我要被埋藏在玫瑰之下。”
故人遗愿已了,生人念想已断。闻惊庭觉得自己的皮囊之下空荡荡的,连灵魂都像是被泯灭了一样。如果他曾经拥有过一个灵魂的话,如果念想能催生出一个灵魂的话。
做完这一切,闻惊庭难得有些迷茫,自己这样赖着不死,好像没意思得很。
虽然还有闻询没杀,但杀死闻询之后呢?大仇得报,往后的路便如同错入歧途,看不见一点儿曙光,真是······很难让人想继续走下去。
以前闻惊庭曾问过林知秋,这不停杀人的生活明明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为什么能继续活下去?明明死了,就能摆脱了。
林知秋想了很久,才迟疑地回答他:“众生皆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囹圄。是有人忍受不了,所以死了;但有些人能在痛苦中寻到慰藉,从而能够继续活下去。就比如我,满手血腥也不妨碍我养花,所以即使我活得很痛苦,但还是会愿意为了花而活下去,因为养花对我来说,真的很开心。”
她又道:“养什么不重要,能活下去的关键,是找到独属于你的慰藉。”
那对于闻惊庭来说,会有什么是他的慰藉吗?
闻惊庭觉得,要不自己先养好那条鲛人再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