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完一切的闻惊庭从监狱出来，靠在自己车上发呆，他目光空洞地眺望这荒芜的旷野。没有哪家工厂会想在这建厂，也没有哪个闲人想规划这片土地的发展，它只曾经拥有过一家**而藏污纳垢的监狱，听闻过一段时间的嘶吼惨叫与肮脏密谋，待到那些丑恶的大人物被逮捕，这片土地又回到了它原有的死寂。
其实人在迷茫时大多会选择抽根烟，用尼古丁来刺激麻木的神经。但闻惊庭极其不喜欢烟味，辛辣又呛人，他总觉得满嘴烟味实在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无事可干的闻惊庭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人一不痛快的时候就容易找别人麻烦。所以闻惊庭一个电话打给了张青，冷冷吩咐道：“我要和闻芜商量件事，你现在挑个适合的地方，而后通知他。”
张青敢怒不敢言：“现在？我想想······居山酒楼怎么样，给你们安排个包厢。”
闻惊庭同意了，挂了电话后上车直奔市内。
山居酒楼走的是复古路线，一眼看去便觉文雅而清丽的精致竹楼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不仅不显得突兀，还与周遭奢华的装修风格的建筑相得益彰。
闻惊庭没心思欣赏这仿佛精雕细琢过的竹楼，在经理的殷勤带领下径直上了三楼的高级包厢。
闻芜也是刚刚才到，正在亲手沏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间尽显风华无双，让人一看就知是此道高手。只可惜闻芜表面上是个清雅君子，内里却是个十足十的变态。
闻惊庭才一进门，闻芜就轻笑道：“阿庭又来晚了，不守时可是个令人不快的习惯。”他边笑边加快手上的速度，简直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程度。
闻惊庭没理会闻芜开玩笑一样的兴师问罪，直接坐到了他的对面，面无表情而看似漫不经心道：“闻芜，距离上一次见面，我们也有半年时间没见过面了。”
闻芜依旧盯着手上的茶具，回道：“貌似是有半年——所以，我送你的见面礼，还喜欢吗？”
闻惊庭：“除了那颗子弹，其他的都还行。”
闻芜半点不慌，挑眉道：“阿昭是个好姑娘，是不是你说错了什么，惹恼了人家？”
闻惊庭垂下眼，无所谓道：“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闻未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你确定要挑这样一个人来共事，恕我难以接受。”
闻芜道：“这么不情愿，是因为牧家？可抛开牧家，我不信你不明白阿昭有多好用。”
闻惊庭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嫌弃道：“那你自己不用，分别是眼见疯狗难驯，就偷懒交给我，好坐享其成。闻芜，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闻芜眼见闻惊庭要来真的，忙道：“当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坦诚相待的合作伙伴，反正不是打黑工的苦力。”
说完，闻芜停下手上的动作，双手奉上一杯茶，道：“今年的君山银针，品品。”
伸手不打笑脸人，闻惊庭沉默地接过天青色的茶盏，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闻芜倒是毫不在意，他一边暗自称赞自己的手艺，一边也放下茶盏。
再抬眼时，闻芜已褪去那一层君子皮，露出真实而疯癫的真面目，终于要谈正事了。
闻芜掏出随身携带的一个陶瓷小葫芦，放在手心里递了过去。
闻惊庭拿起来略看了两眼，却不打开，只掀起眼皮问道：“这什么？”
闻芜慢悠悠道：“沈信南那老头子的嘴太硬，我让人用小刀一点点磨掉他一只手臂和一条腿的肉他才肯说实话。这是用他的手和腿烧成的灰，要不留在身上容易感染。哦，对，还有沈信南的独孙想赎回他爷爷，要交易吗？”
闻惊庭见怪不怪，随口道：“这种事你自己决定就好，我又不是你老大。”
闻芜很假地惋惜两声，叹道：“可沈信南就只剩一口气了，我怕他撑不到回家的那一刻了。而且沈信南如果死了，他孙子又赖帐，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他转眼又笑道：“听说林姨的花还活着，要不我把这一小葫芦交卖给你作花肥，好歹让我回个本啊，亲爱的合作伙伴。”
沈家那边极重丧葬之事，下葬之人的尸体必须是完整的，少了根头发丝都不行，更何况缺手断腿。
这一小葫芦灰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可用得好了，便能恶心到极信鬼神之说的沈家。闻惊庭思索两秒，还是决定要了，道：“成交，你想要多少钱？”
闻芜被逗笑了，道：“不是，你真信了啊？阿庭，我们合作多年，我怎么会坑你钱呢？”
看来是不要金钱，要其他东西了。闻芜一向贪婪，这次肯定是不安好心。
果然，闻芜慢吞吞道：“最近闻询让我办的事有点棘手，借个手下给我帮帮忙，如何？”
闻惊庭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道：“你手底下的人个个五大三粗，还是做了好几年活的老手。这都解决不了的事，我手下那一帮新人能顶什么用？！”
但表面上闻惊庭还是维持着那一层薄如蝉翼的平和，冷脸道：“除了乔郁和张青，随你。”
闻芜不满追问：“为什么，就数他俩最好用了。我又不是要撬你墙角。”
闻惊庭不耐烦道：“一个最近在加班，没时间外调；一个最近不想上班，你砸多少钱都没用。”实则是闻芜视手下的命如草芥，一点儿也不爱惜，真借了人容易出工伤，反影响了闻惊庭的计划。
闻芜不情愿地死了心，换了个条件：“那你帮我搞定秦家走私军火的事，欠秦三的人情太久了，正好这次还了他。事成之后请你喝酒。”
这正好是闻惊庭擅长的那方面，没理由拒绝，只得接了。
闻惊庭不禁感叹，不能用钱解决的事，是真的麻烦啊！
闻芜的事已了，现在轮到闻惊庭提出交易。
闻惊庭开门见山：“我要你帮我查林知秋叛逃出闻家之前的事，还有闻询是用什么逼她去为自己卖命的。”
闻芜没想到闻惊庭这么直接，又头疼又为难，迟疑道：“这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很难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而且，如果惊动了闻询，我们俩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听说三年前林知秋因为最后一个任务违背了家主的命令，导致她即使身死，也被随后赶来的闻家人从太平间搬到医院顶楼扔下去，正好砸碎在刚做完手术、正冲到医院门口准备逃跑的闻惊庭面前。
闻惊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知秋的身体被摔碎，然后散乱一地。他的瞳孔缩成针眼大小，浑身血液仿佛在一瞬间直涌上天灵盖。他眼前发黑，胸口的血一刻不停地淌着，洇染上白色的病号服，又是鲜红一片。
地上满是四溅的暗红色血液，还夹杂着几滩乳白色的脑浆。林知秋的头摔破了，手臂与脖颈不自然地扭曲着，还有几根雪白的骨头穿透血肉，直直地暴露在外。看起来既血腥，又恶心，一点儿也不像之前活着时的她。
闻惊庭僵直身子，几乎丧失了一切知觉。直到一个儒雅的长发男子来到闻惊庭面前，他留着几乎及腰的黑直发，潦草地扎了个高马尾，只穿着简单的白T恤，黑色长裤。
闻珣挡住闻惊庭的视线，微俯下身用手遮住闻惊庭的眼睛，带着几分怜悯说道：“你就是知秋的孩子吗，小庭？欢迎你重新回到闻家，我好久未见的0715。”
说着说着，闻珣的嘴角越咧越大，整个人宛如撕破伪装的恶鬼，笑声凄厉刺耳，令人毛骨悚然：“哈哈哈——，知秋藏了你好久，我几乎都要以为你只不过是个谣言罢了。我听说，知秋把她的心脏送给你了，现在看来是真的了。血都还在流。”
闻珣压低声音，凑近闻惊庭耳边阴魂不散道：“这跟十年前的实验简直一模一样，流着不明血液的心脏辗转多个躯壳，最终还是回到了拥有相同血脉的你身上。闻家前辈都错了，那场实验明明可以成功的，只要，只要——”
他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闻惊庭恍惚间好像只听到这几句呢喃：“······再去一次诡海。这就是宿命，我们每个人的宿命，谁都逃不掉······”
宿命吗？林知秋的死，是因为宿命；他被抓回闻家，也是因为宿命。
甚至那颗不属于他的心脏，也不属于任何人的心脏，仍能苟活不死，还是因为宿命。
回到闻家后，闻珣不顾闻惊庭刚做完手术，强迫他完成那些极其困难的任务。直到有一次闻惊庭满身是血地进了急救室，足足抢救了三天，闻珣才终于像是良心发现一样，开始好吃好喝地养了他几个月。
期间，心智还未成熟的闻惊庭不顾阻拦强行闯进了闻珣的房间，冷声质问闻珣到底想干什么？
闻询从文件堆里抬头，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懒声道：“你只是在支付你的房租而已，别大惊小怪。闻家没有废物和闲人，你想活着就得豁出性命去争。”
闻惊庭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冷声反问：“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是闻家人，你不怕我将来杀了你？”
闻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闻家人中没一个不想杀了家主的。我知道你不是闻家人，但你也可以是任何人，所以我选择收下你。毕竟这也是你母亲的遗愿，不是吗？”
闻珣终于肯站起身，抽出手枪慢条斯理地上膛，然后走上前用枪抵住闻惊庭单薄的肩膀，浅笑道：“那么现在，来为你擅自闯进家主房间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吧。”
枪声猝然炸响，闻惊庭在冲击之下退了几步，眼睁睁看着鲜红血液像盛放即枯颓的花一样绽放在空中，然后四下飞溅，染脏了闻询那张俊雅的脸，衬得闻询宛如恶鬼。闻惊庭呆怔一瞬，然后被突如其来的剧痛直逼得两眼发黑，几乎看不见这一刻在闻珣脸上露出的癫狂、狠绝与满意，那是一种仿佛看到完美商品的满意。
正常人看到这一幕，早就应该吓晕过去了。但这两位都不是常人，闻询掏出白帕擦拭脸上的鲜血，而闻惊庭忍着剧痛面无表情地告退。
因为这一枪，闻惊庭晚上又发了一次高烧，烧到神志不清时，早已死去的林知秋仿佛又出现在他面前，她坐在床边，垂着头看不出情绪。
闻惊庭极轻地眨了下眼，沙哑着嗓音问她：“我倒底是什么？”
林知秋好像僵了一下，终于肯抬头看他，可翕合的嘴唇却吐不出任何声音，两眼隐隐发黑的闻惊庭拼命辨认她的口形，可林知秋越讲越快，在佣人开门的一瞬间又将残破的躯体分崩离析为一场浓雾，随即被开门引起的那一缕轻风撞碎，倏然四散，再也不见，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佣人上前伺侍闻惊庭吃药，然后又退了出去。整个房间重归寂静。
闻惊庭还在回忆刚才林知秋说过的话，可只能辨认出一个熟悉的口形：0715。
他是0715，是这个意思吗？听着像是实验品的编码。
所以，他是十年前那场实验的延续，是闻家人从未灭绝的妄想，是他从未知晓过的那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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