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梓关了电视，到阳台沙发上躺着，穆时森在厨房处理食材，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丁零当啷、哗哗啦啦的声音，是这夜晚的背景音。
窗外，楼群掩入夜色，每一扇窗里漏出一团光，不知那窗里在过着怎样的生活。隐约听见谁家孩子的哭，妈妈又吼又打，每一次用力，都伴随孩子的一声惊叫。
母子二人困在这绝望和崩溃里，没有出路，没有外援。
她不想再听下去，但也动不了，仿佛自己也被冻在了那绝望里，一颗心沉甸甸地匍匐在地。
穆时森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红参茶。
“我听洲哥说昨晚你们喝到挺晚的，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身体不舒服？”
明梓摇摇头，接过杯子轻抿一口，微微的温热喝下去，像溪水流过沙地。
穆时森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往窗外看了看，挨着明梓坐在脚凳上，明梓抬眼看他一眼，下意识观察他的反应。
他没有反应。
明梓问：“你听到了吗？”
穆时森：“不想听，难受。”
明梓：“如果将来你的老婆孩子这样，你怎么办？”
谈这种话题，不知道会不会扫兴。但她就是想谈，如果他觉得扫兴，他可以离开，她也不会挽留。
穆时森没有表现出扫兴，他只是注意着她的反应。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他愿意谈，她感到安心，表情轻松了一点，半开玩笑道：“我猜你会躲着不回家，就像不知道，就像没有发生，只当跟自己没关系，都是老婆神经病。”
穆时森：“我的老婆孩子不会这样。”
明梓一怔：“你是说他们会很乖，不哭不闹？”
穆时森皱眉：“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变态，把人当僵尸。”
人是血肉之躯，当然会有坏心情，他说不会那样，是指自己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
“老婆和孩子是我的家人，我要和他们一起过日子，躲出去还过什么日子，有问题一起面对。”
“你怎么面对？”
“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也想陪玩，陪他面对学习的困难，除非你霸权，不让我参与。”
明梓一愣，意识到他说顺嘴了，已经把她当成他孩子的妈了。不过，她提出这种问题，本身就包含了这样的前提。但嘴上绝不肯承认。说你呢，扯我干嘛。
明梓：“你老婆心情不好，发脾气呢？”
穆时森：“我最近反省过，你是个很好的人，内心很温柔，别人家孩子挨打，你都心疼，你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我只要了解原因，再安抚你就可以了。”
明梓无语地盯着他看两秒钟。
“我说你老婆，你老扯我。”
穆时森胸有成竹：“你以后就是我老婆。”
明梓白他一眼，跟他说不清楚了，偏过头喝茶。穆时森静静地望着她。
外面没有令人不安的声音了。夜晚复归宁静。
明梓一直没有看他，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收起托盘回厨房继续忙活，起锅烧油，煎炒烹炸，各种香味弥漫出来，或清新，或浓郁，勾人馋虫。
穆时森再次端着托盘出来投喂。明梓瞥了一眼，竟然是韭菜盒子！
她顿时坐起身。
小时候，每到过年，外婆必定要做韭菜盒子，韭菜的香味非常清冽，一口下去仿佛吞下整个春天。
穆时森带来的韭菜是自家院子里种的，现摘的，带着泥土的气息，是菜市场里买不到的清香鲜美。
明梓拿起一个热腾腾软乎乎的韭菜盒子，咬上一口，面皮筋道，油脂香裹着韭菜鲜，滋味美妙。吃完一个，十个指尖油润润的，泛着一层莹莹的光。穆时森抽了两张纸巾，把她的手拉过来，一个个指尖擦过去，轻柔细致，像老匠人擦拭玉器。
明梓由着他照顾自己，垂眸看看自己的指尖，再抬眸看看他：“你为什么想到来给我做好吃的？”
穆时森想也没想说：“我已经想好了，以后我主打对你好。”
明梓把擦过的那只手翻来覆去看，真干净：“那你可要考虑好，我这人真谈起恋爱来，是很作的。”
穆时森忽然笑起来：“你能这么说，还能作到哪去。你快点认真谈恋爱，我好见识一下你怎么作的。”
-
两个月后，一个周六的午后，明梓侧卧在沙发一角，枕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昏昏欲睡。
这之前她连续加班十天，带领团队把项目顺利推进到下一环节，交给施工方实施，给自己放了一个月假；今天是放假的第二天，是入夏以来，天气最凉爽的一天；这一天她啥也没干，睡了吃吃了睡，随心所欲地摆烂。
摆烂的夏天，快乐无边。
眯了半个小时，她翻身趴在沙发上，支上平板看电影。三点钟，智能锁滴滴两声，穆时森来了，带着大西瓜蓝莓和一些卤味。
穆时森换了鞋，拿了盘子分装食物，遥遥地望一眼躺在客厅另一头的她：“你中午吃饭了吗？”
“算吃了吧。”明梓头也不抬。
“那就是没吃。”
“十点多吃了点东西，中午就不饿，现在正好饿了。”明梓趿拉着拖鞋走过来，从盘子里捏一颗蓝莓，紫蓝色的表皮水润光滑，放在嘴里一咬，薄薄的皮裂开，渗出甜蜜浆汁。
“你今天不是开会嘛。”明梓端着水果和卤味，转身回老窝。
“那帮人啰嗦的很，从上午八点一直开到下午两点半，盒饭都是在会议室吃的，我脑子都僵了，一结束马上就想到你这来歇会儿。”穆时森跟着明梓到她身边躺下。
明梓点开电影，捏一片藕片放在嘴边嚼：“你睡会儿，不要说话，我看电影呢。”这部片子存了好久，今天才有闲心欣赏。
穆时森侧侧身，搂着她，脸颊贴着她的手臂，闭着眼睛，咕哝着说：“我不困，只想跟你贴贴，感受你的温度，你看你的。”
明梓又捏一块鸭脖，啃下一丝丝肉，眼睛紧盯着屏幕，不肯错过一个镜头。她没太注意听穆时森说了什么，只觉得他趴在她旁边，贴着她，安安静静，像一只忠厚的大狗狗，令人安心。
过了一会儿，穆时森又说：“晚上我没什么灵感给你做好吃的了，我们点外卖吧。”
明梓“嗯”一声：“家常菜我也吃腻了。晚上我想吃小龙虾，两份麻小，两份蒜蓉，再加两份拌面。”
穆时森睁开眼睛：“点这么多！”
明梓：“把莓莓和她男朋友叫来，莓莓最知道哪家店好吃。”
穆时森又闭上眼睛：“你吓我一跳，我还担心你点那么多吃不完，让我收底，我这肚子就要报废了。”
明梓咯咯笑，身体一颤一颤的，但因为穆时森的胳膊搭着她，又有点笑不动。
穆时森忽然问起莓莓的这个新男友，也不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他听杜伊苓说起过，明梓生日，莓莓把新男友也带去了。那次明梓不让他去，他没有见到。
明梓听着他话里有话，也不知是遗憾没有见到人家的男朋友，还是吃醋生日不请他。
穆时森说都不是，他是好心关心朋友，毕竟莓莓之前找的对象挺狗血的，这次可要多留心。
“我懂了，你肯定是听伊苓夸过她男朋友，你怕自己被比下去。”明梓歪着头看他，“你还真得做点心理准备，人家可比你好。”
穆时森明显不悦，眉头一皱，探头把她嘴边的骨头叼走了：“他好他的，反正我已经有人要了。”
晚上7点，莓莓带着她的男朋友和新调的酒来到明梓家。明梓一个人在家，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莓莓问她家森哥去哪了，明梓告诉她，去她推荐的那家店买小龙虾去了，顺便还要采购些别的，有的线上没有，要到店里买。
陈言第一次到明梓家，跟她打过招呼后，略显拘谨地坐在莓莓身边。
明梓去拿茶点招待，一面笑道：“陈言，我和莓莓是好姐妹，你还是当我是外人啊，那么害羞干嘛。”
陈言莞尔，放松许多：“不知道啊，上次我们大家一起玩，我感觉还好，这次反而有点新女婿第一次上门的感觉。”
莓莓在他腿上轻拍一把，嗔笑：“什么新女婿。”
陈言顺势捏一捏她的手：“错了，错了。”
等穆时森回来，陈言已然放松下来，很自然地与他推杯问盏，一圈酒喝下来已经称兄道弟。穆时森对他印象也很好，自然坦诚，让人没有压力。
明梓和莓莓凑在一起，各自剥着小龙虾，一口一个吃得过瘾。两位男士本来要帮忙，被她们拒绝了，情侣之间腻歪的时候可以剥，这会儿她们想自己享受吃小龙虾的快乐，也让他们享受自己的。
吃到最后，还剩下一盘麻小和拌面，还有一些炸鸡，谁也吃不下了。明梓提议玩会儿游戏，输的那个人成为今天的大胃王，吃光所有食物。
先玩了逛三园——水果园、蔬菜园、动物园，其他人说出相关的事物，接不下去的人就输。明梓很爱玩，但很菜，越放松越高兴就越是接的乱七八糟，几番下来都是她输。
她只好把所有食物都摆到自己面前，准备决一死战。
她深吸一口气：“这让我想起了千与千寻，等会儿我万一变成了猪，你们几个可千万要救我呀。”
穆时森拍拍她的头，在她旁边坐下：“你不会变成猪，倒是可能变成病娇，还是我帮你一起吃吧。”
陈言看他们的表情实在为难，是真的吃不动了，也于心不忍：“你们还是留着吧，再晚点我就该饿了，得吃宵夜。”
莓莓笑道：“这会儿已经十一点了，晚饭都热过一回吃成了宵夜，还吃什么宵夜，再等会儿就该吃早饭了。”
明梓站起身揉揉肚子：“不吃了，耍赖了，咱们来打牌，晚上你俩住这，明早我请吃早餐。”
莓莓竖起大拇指：“疯狂啊姐妹。”
穆时森和陈言也兴奋起来：“人不疯狂枉少年啊。”来吧。
就在这个时候，明梓的手机响了，是外婆家的阿姨打来的。所有人都看到明梓在接起电话后，脸上原本的快乐之情瞬间变成了恐慌。
挂了电话，明梓手足无措地望向穆时森：“阿姨说外婆……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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