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
暴雨初歇。
澜锦酒吧街，酒精与香水味混合发酵，红男绿女在夜色里旖旎摇晃。
苏桃蜷在汽车后座，细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包肩带，车窗映出少女单薄的身影。
“小桃，到了。“赵渊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恍惚。
推开车门，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抬头，“暮色酒吧”招牌的“色”字只剩半边“巴”，像只蹲在屋檐下的怪兽，直勾勾的盯着她。门口放了几张木质桌椅，有两个喝的烂醉的客人躺在上面，宛如超市鱼缸里翻了白肚的死鱼。
其中一人突然睁眼，骂道：“看什么看，滚！”
苏桃吓了一跳，拉着行李箱，连忙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酒吧里面，苏桃看不真切，可玻璃杯碰撞的脆响与呢喃低语交织成网，证明这里生意十分兴隆。
苏桃贴着墙壁挪到角落，看赵伯伯在吧台与人交涉，深蓝色衬衫后背洇出汗渍，并不时回头看她。
苏桃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对话框。
一个星期前，父亲因公出国，三四条语音，大都是交代她，寄住在赵伯伯家的这段时间，要听话，懂规矩，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
苏桃反复听那些语音，鼻尖一酸。
从小，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她总被各处寄存，时间长短不定，有时是一个星期，有时是一个月。
这次不巧，赵渊妻子生病，打算去外地求医，于是决定把她‘寄存’别处。
此刻苏桃忐忑不安，不知道赵伯伯会把她转交给什么人。
语音循环听完第四遍，酒吧大门被人推开，风铃脆响，周野烬咬着薄荷糖进来。
“老子的招牌是被狗啃了？”慵懒声线破开喧嚣。
“周老板，你终于回来了。”赵渊快步迎上去。
苏桃被这个好听的声音吸引，也不由得看去。
水晶灯球在头顶旋转，数道光线撞在银发男人身上，周野烬双手倚着吧台，长腿交叠，黑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锁骨凹陷，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好靠近的冷气。
周野烬掀起眼皮，倒了杯龙舌兰，修长的指骨捏着杯壁，点燃一支香烟，含在唇边。
“老赵？找我什么事？”
赵渊直接说明来意：“周老板，这孩子就麻烦您照看三个月。”
周野烬狭眸扫过角那边宛如搪瓷娃娃的小姑娘，嗤的一笑，兴趣索然：“我这可不养小孩，当老子开幼儿园？”
苏桃似乎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周野烬刚好看过来，对上他鹰隼般的眼神，吓得连忙躲开。
赵伯伯是要把她交给这个男人吗？
周野烬见人缩在角落里，更加烦了。
“把人领走，老子这是酒吧，把一未成年放这，你怎么想的？”耐心尽失，捻灭烟头，火星在修长指间化作一缕青灰。
站起身，朝吧台里面走去。
“周老板。”赵渊跟上去，“我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嘛，你老人家就再发发慈悲。”
五年前，赵渊生意被骗，在暮色酒吧喝到半夜，出门后，站在马路中间，一无所有的他，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车子冲过来的一瞬，被一个小伙子拉开，然后被接着胖揍了一顿。
二十一岁的周野烬，人如其名，又混又野，打完后接着再骂，骂他不珍惜生命，下辈子投胎畜生道。
路人报警，两人天亮才从派出所出来，周野烬蹲在门口，脸上挂了彩，递过去一支烟。
冷声说道：“老子帮你东山再起，你留着那条烂命。”
后来赵渊才知道，他是暮色酒吧的老板，后来，他帮助他很多，一直到后面生意慢慢好转。
照顾苏桃，他第一个想到了周野烬。
这人表面看着混，可赵渊知道，他做人义气，有分寸，有底线。
只是没想到他会拒绝的如此决绝，也是，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照顾人，他也是着急，没考虑周全。
见人去了后面，不理他，无奈叹气。
赵渊走到苏桃身边，说道：“小桃，我们走吧。”他再想想其他办法。
苏桃抱起书包，点点头，她也很想快点离开这里。
路过吧台，后面传来男人凶狠的骂声：“说了不给赊账，下次再来，看老子不弄死他。”
苏桃站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周野烬，男人指尖夹着香烟，冷着一张脸，宛如地狱修罗，转过头，视线碰到，吐出个烟圈。
意思是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走。
苏桃吓得肩膀一抖，抱紧书包，连忙逃离。
出了酒吧，黑压压的天空罩在头顶，空气潮闷，像是又要落雨。
赵渊拍了拍苏桃的肩膀，“吓到你了吧，周老板就那个性格，不是坏人，别怕。”
苏桃点点头，一双漆眸在夜色里格外明亮。
“赵伯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她轻声说道。
赵渊笑了笑：“我答应你爸照顾你，可……”出眼前这个情况他也没有预料到，“没事的，饿了没，先找个地方带你吃饭。”
苏桃应好。
路上赵渊电话响起，脸色徒然一变，“什么？！我马上过来。”
妻子在医院，病情突然加重，医生让他马上过去。
赵渊翻出皮夹，给了苏桃两百块钱。
“小桃，这钱拿去吃饭，剩下的打车。”
“赵伯伯，我有钱的。”父亲每次走之前，都会给她留足够的生活费，免得别人再破费。
苏桃还没接稳，赵渊一脸急色朝停车的方向跑去。
苏桃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钱，突然，一滴水花绽放在眼前，雨点密密麻麻的砸下来，暴雨再度倾盆。
苏桃的雨伞落在暮色酒吧，只好把书包顶在脑袋上，看到一家便利店，立马进去。
少女纤细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小脸布满雨水，衣服打湿不少，十分狼狈。
店里最后一把雨伞在几分钟前被人买走，雨越下越大，苏桃被困此地。
这场雨，压根没有要停的趋势。
店里冷气开的很足，湿衣服穿在身上，苏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心的店员给她递来一条毛巾，苏桃把钱放在收银台，发现崭新的钞票泡的发软。
“不好意思，我用手机付你。”
先前一直听父亲的语音，手机没电关机了。
店员说没关系，照样把钱收了，找零给她。
苏桃拉开书包拉链，把零钱收好，忽的，眼前出现一双好看的手，递过去一盒香烟。
“结账。”修长的指尖往下划，拿了盒薄荷糖：“一起。”
这个声音……
苏桃抬头，果然，对上周野烬那双狭长好看的桃花眼，收银台光线明亮，这个角度下，显得轮廓凌厉，痞气十足。
“滴”的一声，店员扫码成功，周野烬把烟揣起来，拆开薄荷糖，倒了两颗放进嘴里，恶趣味笑道：“啧，老赵这是把你给遗弃了？”
苏桃反应过来他在同她讲话，连忙摆手：“不是的，赵伯伯他有急事要去处理。”
周野烬没兴趣知道，转身朝外走。
在门口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后捻灭，紧接着身影被雨幕吞没。
几分钟后。
苏桃撑着一把黑色鱼骨长柄伞，抬头，“暮色酒吧”招牌一字不缺，在雨夜里闪闪发亮。
周野烬穿着黑色背心，脖子挂着毛巾，额前碎发微湿，恣意窝在吧台打游戏。
他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女孩背着书包，身上几乎湿透了，可能冻得太久，干净无暇的小脸泛着一层粉，像白瓷上淡红的釉色。
一双比星星还亮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
声音如羽毛轻盈：“叔叔，你的伞忘拿了。”
本来稳赢的局，因为她分散注意力，周野烬输了。
“啪”的一声把手机丢在桌上。
叔叔？他看上去有那么老？
苏桃把伞放在门边篮子里，走到前台，水珠顺着少女发梢滴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痕迹。
周野烬个子很高，她微微扬起下巴：“叔叔，你有看到我的伞吗？”
她指了指自己刚才坐的位置。
周野烬睫毛微垂，看着柜子底下那把粉色雨伞，一看就是女孩子的。
他突然倾身越过吧台，银链坠子悬在苏桃鼻尖上方摇晃，眼角一弯，笑容蛊的没边，故意说道：“对不起哦妹妹，叔叔没看到呢，如果你叫声哥哥，说不定可以帮你找找。”
苏桃抿了抿嘴唇。
“好的，周老板，先来杯喝的吧，我等雨停了再走。”
周野烬额角一黑。
“小破孩，成年了吗？”
苏桃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看着她，真诚回答道：“还没。”
周野烬打发人：“回家吧孩子，回家，哪来的回哪去。”
苏桃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草莓牛奶。
“周老板，可以麻烦帮我加热一下吗？”
“……”
周野烬当然不愿意，可店员手很快。
窗边，苏桃盯着窗外的雨帘出神，少女捧着杯子小口啜饮，暖黄的灯光落在瓷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随着吞咽轻轻颤动。
酒柜阴影里，周野烬眉心一跳。
他的威士忌酒杯有一天竟然装起了热牛奶。
见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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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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