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渊握着电话，指尖冰凉。
妻子病重，医生安排连夜转院去外地手术，他现在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苏桃借了店员的充电器，此刻角落里的手机屏幕明明灭灭，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于杯中最后一点温热牛奶。
吧台后，周野烬刚重开一局游戏，正杀得兴起，电话铃声突兀地炸响。
他低骂一声脏话，烦躁地接起，顺手点了支烟含在嘴角。
“喂，周老板。”电话那头赵渊语气焦灼，语速极快，把晚上没来得及交代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关我屁事？”周野烬懒懒抬眼，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落在窗边瘦小的身影上。
白色连衣裙被雨打湿，紧贴着皮肤，帆布鞋沾满泥点，巴掌大的小脸，眼眶泛红，活脱脱一只落水小猫，与酒吧这光怪陆离的环境格格不入。
“滚蛋！”周野烬听完，嗤笑一声，语气恶劣，“你他妈就不怕我把人给你卖了？”
不远处的苏桃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赵伯，他把她托付给了这位“周老板”。
苏桃心一紧，拿起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赵渊发来的信息赫然在目。
他已离开云城，让她安心跟着周老板，他会照顾好她。
周野烬还在电话里冷硬地拒绝。
赵渊像是豁出去了，咬牙道：“周老板，反正人我交给你了。”说完就挂断电话，赌周野烬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理。
周野烬没料到赵渊敢跟他来这手。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低骂：“混蛋！”
抬眼，正对上苏桃那双水雾蒙蒙的眸子，就那么望着他，似乎生怕被无情的丢出去。
周野烬立刻回拨，听筒里却传来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周叔叔。”苏桃鼓起勇气，走到吧台边，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赵伯说，让我以后跟着你了。”
周野烬被迫接下了这块“烫手山芋”。
雨夜并未影响酒吧声音，客人一拨接一拨涌入。
苏桃背着书包，单薄的身影在喧闹中显得格外突兀。
周野烬不想惹麻烦，一把抓起她的书包带子，拎小鸡似的，把人直接提溜到了后头的休息室。
“站这，别动！”他语气不善，作势要关门，却瞥见苏桃眼底一闪而过的惧意。
他故意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苏桃仰起头，目光直直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没有，赵伯说你是个好人，会好好照顾我的。”
小丫头眼神太过干净真诚，周野烬一时语塞，切了一声，烦躁地用脚抵住门板，留了一道缝隙。
房门半掩，他坐在单人沙发里，手臂懒散地搭着扶手，指尖夹着烟开始打电话。
“喂，想不想无痛当妈？”
“有空没？送你个孩子养养？”
“欠我的酒钱一笔勾销，帮我个忙？”
周野烬给信得过的狐朋狗友都打了电话，无一例外，全都拒绝了他。都是些未婚男女，谁乐意天天带个小屁孩？
苏桃呆呆地杵在门边，喉咙发痒，忍不住短促地咳了两声，又赶紧压住，生怕惊扰了他。
周野烬抬眸瞥了她一眼，捻灭烟头，起身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推开窗户换气。
冷风夹着湿气灌进来，他回头问：“你在云城，有没有认识的亲戚朋友？”
苏桃摇头。
她和父亲搬来云城不久，没什么熟人。
“多大了？”
“17。”
“上高几？”
“高二。”
“行。”周野烬扯了扯嘴角，带着点恶劣，“不走是吧？你能在这儿待超过两小时，我算你厉害。”就这乌烟瘴气的环境，他不信这种乖学生受得了。
他没工夫跟她耗，转身要走，衣角却被两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住。
“名字。”苏桃仰着脸，眼神执拗，“周叔叔，你还没问我的名字。”
周野烬嗤笑出声，眼底漆黑，嘲弄说道：“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我不想，也不需要知道名字。”
他抽身离开，苏桃的手指落了空。
她站在原地，瘪了瘪嘴，小声嘟囔：“我才不是小猫小狗呢，我叫苏桃。”
周野烬很快发现，这小丫头看着软糯，适应能力却强得离谱，没一会儿功夫，就跟店里几个年轻服务员混熟了。
“苏桃，麻烦帮我把那边的空杯收一下，谢谢啦。”
“苏桃，这个果盘送到9号桌，感恩。”
“苏桃，3号桌酒洒了……”
周野烬接过店员手里的毛巾，一脚踹过去:“干什么？使唤小孩儿，要脸吗？”
店员立马赔笑：“烬哥，冤枉啊，是苏桃自己说想锻炼锻炼的。”他凑近，挤眉弄眼，“话说烬哥，你有这么个漂亮的小侄女，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小侄女？”周野烬挑眉。
“对啊，苏桃说你是她叔叔，她暂住你家，开学前来店里帮忙的。”
周野烬气笑了。
这小屁孩儿，真能瞎编。
不过也合理。
她管赵渊叫伯伯，自己比赵渊小，让她叫哥哥确实有点不要脸了，“叔叔”这辈分，还算担得起。
“谁说要留她了？”周野烬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快十二点了，她居然真一声不吭地待到了现在。
苏桃转身，差点撞进周野烬怀里，那双猫儿似的眼睛，水光潋滟，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周叔叔……我能留下来了吗？”
周野烬没回答，伸手扯下她身上不知哪儿弄来的围裙，冷冷说道：“童工我可不敢用，你想害我进局子？”
苏桃咬着下唇，想说自己不是童工，十七岁，只能算未成年工。
周野烬：“进去呆着！”
苏桃乖乖退回休息室。
周野烬掏出手机，再次拨通赵渊的号码。
“就三个月！”电话接通，周野烬几乎是咬着牙说，“多一天都不行，听见没？”
半小时前，他无意刷到赵渊的朋友圈，在医院陪老婆，看来这老小子没撒谎，眼下确实分身乏术。
周野烬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心狠。
晚上那会，外面大雨滂沱，他瞥见座位上那把粉色雨伞，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一看就是那小丫头的。
出门买烟，便利店门口，一抹瘦小的身影闯进视线。
离开时，他故意把伞留在了店门口。
没想到她竟撑着伞，大着胆子回到暮色，甚至像模像样地点起单来。
早知道就不该可怜她，管她是死是活。
周野烬现在既然应下这事，就不会不办。
只是照顾这么个小屁孩，他一时有点无从下手。
最后得出结论。
也就和喂流浪猫狗差不多，给点吃的喝的，饿不死就行。
此刻的周野烬还不知道，他捡回家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麻烦精。
休息室狭窄，仅容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沙发，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
外面的音乐声隐约传来，苏桃拿出习题册，塞上耳机，点开一首纯音乐，席地而坐，把书本摊在沙发上，开始做题。
周野烬推门进来时，她毫无察觉。
她背对着门，坐在地上，身体微微前倾，暖黄的灯光笼着她，像一片安静的小云朵。
周野烬见她戴着耳机，侧身走近，影子投落在摊开的习题册上。
苏桃察觉，摘下耳机，转头，脸上绽开一个纯粹干净的笑容：“周叔叔。”
她的眼睛很灵，眼珠乌黑清亮，像盛着两汪澄澈的秋水。
“你倒是叫得挺顺口。”周野烬哼了一声，随手把一个面包丢过去，“垫垫。”
“谢谢周叔叔，我不饿。”话音刚落，一阵清晰的“咕噜”声从她肚子里传了出来。
苏桃瞬间窘得满脸通红。
好吧，之前店员给的两块曲奇饼干，早在刚才的劳动中消耗殆尽。
她拆开包装袋，小口吃起来。
周野烬的视线扫过沙发上的习题册，眉头拧起：“鬼画桃符呢？”
苏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一下红了，她刚才有点困了，强撑困意写下的几行字，歪歪扭扭，活像蚯蚓爬。
她慌忙过去想盖住，脚下却被书包带子一绊，整个人向前踉跄。
“碰瓷呢？”周野烬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胳膊，立稳后，随即松开，只是虎口处还残留着纤细的触感。
苏桃站稳，仍有些晕眩。
她抬眸，撞进周野烬那双冷冽的眼眸中，流畅的下颌线在昏暗光影里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锋利感。
苏桃的脸颊烧得更烫：“我没有。”她小声辩解，带着点委屈巴巴的鼻音，像含了蜜，又像浸了水。
周野烬没懒得，直接抓过她的书包，把摊开的书本和习题册一股脑塞了进去，拉上拉链。
“行了，走。”
苏桃眼睛蓦地睁大，瞳孔里充满了惊慌。
还是要赶她走？
“周叔叔，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声音里带了丝细弱的哭腔。
“啧！”周野烬最烦这个，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烦躁地抓了把后颈的短发，视线扫过她泛红的鼻尖，又瞥了眼门口，外面鼓点轰鸣。
几乎是咬着牙槽，声音又冷又硬：“哭什么？这鬼地方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又吵，写个屁的作业。”
他顿了顿，从齿缝里挤出后半句，“要写回家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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