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林小野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他猛地往前踏了一步,贝斯琴颈几乎要戳到许沉面前:“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
张远也站了起来,面色沉凝,虽然没有林小野那么冲动,但眼神也带着明显的不悦和戒备。
许沉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林小野的威胁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柯寻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像冰冷的探照灯,穿透柯寻所有的伪装,直抵他因屈辱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的核心。失望和轻蔑,像细密的冰针,刺得柯寻体无完肤。
“笑话…”柯寻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沙哑。下唇被咬破的地方,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铁锈般的苦涩,竟意外地与歌里的意象重合了。这股苦涩像燃料,瞬间点燃了他胸腔里那团被压抑的、不肯熄灭的火!
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但更强烈的,是那股从深渊里爬出来的、近乎偏执的不服输!他柯寻可以被打倒,但绝不能被这样轻飘飘地否定!他写《锈》时的窒息感是真的,那种被生活齿轮碾轧的痛楚是真的!凭什么被这个人三言两语就贬得一文不值?!
“操!”柯寻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那光芒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反击!他不再看许沉,而是猛地转向张远和林小野,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老张!刚才那段底鼓,再给我敲一遍!就他说的第三拍!给我砸实了!砸穿它!”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张远愣了一下,随即眼神一凝,用力点了点头。鼓棒再次落在踩镲边缘:“一、二、三、四!” 这一次,底鼓的第三拍如同重锤擂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沉重和稳定,再无之前的虚浮!
“小野!”柯寻血红的眼睛又瞪向林小野,“把你的根音给我抠出来!像钉子一样,给我钉死在老张的底鼓上!别他妈糊弄!听他的鼓点!”
林小野被柯寻这近乎狰狞的状态震住了,他张了张嘴想骂人,但对上柯寻那双燃烧的眼睛,那股痞气和不忿竟被硬生生压了下去。他狠狠啐了一口,手指重重按上贝斯弦,凝神听着张远的鼓点。当沉重的第三拍底鼓落下时,他指下的根音如同精准的铆钉,带着沉甸甸的质感,稳稳地“钉”在了鼓点上,与底鼓的低频完美咬合,瞬间撑起了整个节奏的骨架,清晰而有力!
柯寻不再说话,他猛地抱起自己的木吉他,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不再去想什么技巧,什么章法,脑海中只剩下许沉那句冰冷的评语——“喉咙里卡着铁锈?我只听到用力的嘶吼!”
去他妈的嘶吼!他要的是窒息感!
他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逼仄压抑的出租屋,看到了桌上刺眼的账单,听到了母亲压抑的咳嗽,感受到了那种被无形枷锁捆缚、喘不过气的绝望。他的手指不再追求复杂的扫弦节奏,而是用指甲盖侧锋,极其用力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劲,刮过六根琴弦!
“嚓——啦——”
一声极其难听、如同生锈铁片摩擦般的刺耳噪音,猛地从木吉他上爆发出来!这声音粗糙、痛苦、充满了令人牙酸的阻滞感,瞬间撕破了排练室紧绷的空气!
紧接着,柯寻的歌声响起。不再是之前那种追求爆发力的嘶吼,而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沙哑到极致的低吟,带着一种濒临断裂的颤抖和令人心悸的窒息感:
“齿轮…在身体里…卡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布满铁锈的喉咙里硬生生刮出来,带着血腥味。
“转动着…生…涩的…痛…” 声音在“痛”字上几乎失声,只剩下气流的摩擦,如同濒死的喘息。
张远和林小野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原始痛苦的声音震住了。但多年的默契让他们下意识地跟随。张远的鼓点变得更加沉重而精准,如同心脏被压迫的沉重跳动。林小野的贝斯根音死死咬住底鼓,低沉的音浪如同无形的枷锁在收紧。
没有旋律,没有技巧,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心慌的情绪宣泄,一种用声音模拟出的、被铁锈卡死的窒息感!
许沉抱着他的吉他,一直冷眼旁观。当柯寻那声刺耳的刮弦响起时,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而当柯寻那沙哑、窒息、充满痛苦挣扎的歌声冲入耳膜时,他那双冰冷的、仿佛永远不起波澜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唱功,那是生命在声音里的燃烧!是灵魂在痛苦中扭曲的形状!
柯寻唱完了第一句,那窒息感如同实质般弥漫在小小的排练室里。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许沉,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挑衅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嘶声吼道:“许沉!你不是要听‘锈蚀的窒息感’吗?!这就是!够不够锈?!够不够卡死你?!”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声音却带着一种惨烈的骄傲:“现在!轮到你了!你不是牛逼吗?!你不是觉得我们是个笑话吗?!来啊!把你的吉他插上!把你的愤怒!把你的孤独!把你他妈烧穿一切的渴望!加进来!看看这把‘锈’,加上你的火,能他妈烧出什么来!证明给我看!证明给你自己看!别光说不练!”
柯寻的吼声在墙壁间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林小野和张远都屏住了呼吸,看向许沉。这个疯子一样的柯寻,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把所有人都逼到了悬崖边上,包括他自己,也包括许沉。
许沉沉默着。他脸上的冰冷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柯寻那充满痛苦和力量的歌声,那刮弦的噪音,那疯狂的眼神和嘶吼的挑衅,像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之前居高临下的评判。混乱?浮夸?不。他听到了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最原始也最真实的生命力。那种挣扎的窒息感,如此真实,如此…震撼。
他看到了柯寻眼底那团不肯熄灭的火,那团火,似乎也点燃了他心底某处沉寂已久的灰烬。
许沉没有再看任何人。他动作利落地将连接线插进自己的吉他,接上倚靠在墙边的一个小型便携音箱。他微微低头,额前细碎的黑发垂落,遮住了一部分眼神。修长的手指搭在琴弦上,没有立刻弹奏,似乎在感受着什么,酝酿着什么。
整个排练室陷入一种奇异的、充满张力的寂静。只有柯寻粗重的喘息声。
下一秒!
许沉的手指动了!
不是炫技般的快速点弦,也不是复杂的旋律线。他猛地按下强力和弦(Power Chord),右手手腕带着一种爆炸性的力量,狠狠砸在琴弦上!
“嗡——!!!”
一声沉重、暴戾、带着毁灭性低频轰鸣的强音,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音浪裹挟着纯粹的愤怒和力量,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甚至震得蒙尘的窗户都在嗡嗡作响!
这声轰鸣,精准地砸在柯寻歌声留下的、充满窒息感的空隙里!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那块生锈的、卡死的齿轮上!
柯寻浑身剧震!他几乎能感觉到那声轰鸣直接撞在他的心脏上!那不是伴奏,那是回应!是用最暴烈的音符,对他痛苦嘶吼的共鸣!
许沉没有停!他的右手开始以一种近乎狂野的、大开大合的方式扫弦,强力和弦的轰鸣如同连绵不断的惊雷,带着原始的破坏力和一种宣泄般的快感!节奏并不复杂,却充满了沉重的力量感和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推动力!这节奏完美地嵌入了张远那沉重的鼓点和林小野死死咬住的贝斯根音之中!
奇迹发生了!
刚才还各自为战、充满毛刺的三个声音——柯寻痛苦挣扎的人声和刮弦,张远沉重精准的鼓点,林小野稳固如山的贝斯根音——在许沉这把如同熔岩喷发般的吉他加入的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力量强行焊接在了一起!
混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毁灭性张力的和谐!
柯寻的窒息感不再孤立无援,它被许沉的愤怒之火点燃、灼烧!张远的鼓点不再是单调的心跳,它成了支撑这愤怒与痛苦爆发的骨架!林小野的贝斯根音也不再仅仅是基础,它化作了推动这股毁灭洪流前进的暗涌!
柯寻感觉自己被点燃了!他不再需要思考,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他猛地再次刮响木吉他,那刺耳的“嚓啦”声此刻成了最锋利的武器!他仰起头,将胸腔里所有被点燃的痛苦、愤怒、不甘和那股绝境中求生的疯狂,全部灌注到喉咙里,发出了更加撕裂、更加震撼的嘶吼!歌词不再是清晰的语句,而是破碎的、充满力量的咆哮!
> “啊——!锈!卡死!烧——!!!”
许沉的吉他轰鸣如同伴奏,又如同引领。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手指在琴弦上翻飞,强力和弦的轰鸣中,偶尔加入几个精准而撕裂的高音推弦,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将整个音乐的情绪推向更加癫狂的**!
林小野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化学反应般爆发的能量彻底震懵了!他感觉自己的贝斯不再受自己控制,而是被那轰鸣的吉他和柯寻的嘶吼、张远的鼓点死死咬住,不由自主地跟着那狂暴的节奏疯狂地拨动着琴弦,根音变得更具攻击性和律动感!他脸上那点痞气和不满早已消失,只剩下被音乐彻底征服的狂热!
张远坐在鼓凳上,手臂挥舞得如同风车,镲片炸裂,底鼓轰鸣,军鼓急促!汗水从他额头滑落,他却浑然不觉,整个身体都沉浸在为这股狂暴能量提供动力的节奏洪流中!他从未打得如此酣畅淋漓!
四个人!
四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四个在几分钟前还剑拔弩张、互相鄙夷的灵魂!
此刻,他们的音乐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许沉那把点燃一切的吉他引领下,在柯寻那破釜沉舟的嘶吼催化下,疯狂地碰撞、交融、共振!
没有章法!没有编排!只有最原始的情绪宣泄和灵魂共振!
巨大的、混乱却又无比和谐的能量在小小的排练室里疯狂冲撞、膨胀!破旧的桌椅在低频震动下微微颤抖,灰尘簌簌落下。蒙尘的窗户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仿佛被点燃,充满了灼热的金属气息和汗水的味道!
这不是演奏!
这是一场风暴!一场由痛苦、愤怒、孤独和渴望共同点燃的、席卷一切的音乐风暴!
柯寻感觉自己被这风暴裹挟着,冲上了云霄!所有的屈辱、自卑、生活的重压,在这一刻都被这纯粹的能量撕得粉碎!他嘶吼着,刮着吉他,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咆哮!他看向风暴的中心——那个抱着吉他、眼神专注得如同燃烧、手指翻飞制造着毁灭性轰鸣的清冷身影。
许沉也在这时抬起了头,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目光穿透轰鸣的音浪,与柯寻燃烧的视线在空中猛烈相撞!
没有轻蔑,没有冰冷。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的是同样被点燃的火焰!是震撼!是不可思议!是找到了某种遗失已久的、令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东西的狂喜!
在这一刻,语言是多余的。所有的隔阂、冲突、不屑,都被这席卷一切的音乐风暴涤荡一空!
他们不再是谁看不起谁,谁在羞辱谁。
他们是四块被命运遗弃的残片,在疯狂的碰撞中,意外地、奇迹般地,拼凑出了一个能撼动世界的核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当柯寻喉咙里的嘶吼彻底耗尽,当许沉最后一个撕裂的高音带着长长的、震颤的尾音缓缓消散,当张远的鼓点和林小野的贝斯如同退潮般缓缓停歇……
排练室里只剩下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死寂。绝对的死寂。
汗水顺着每一个人的下巴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灰尘在重新变得清晰的光柱里缓缓飘落。
林小野拄着贝斯,大口喘气,眼神发直,仿佛还没从刚才那场风暴中回过神来。张远坐在鼓凳上,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柯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木吉他垂在身侧,喉咙火辣辣地疼,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他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又像是被彻底重塑了一遍。他看向许沉。
许沉缓缓放下了吉他,连接线从音箱上拔下,发出轻微的“啵”声。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胸膛也在微微起伏。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柯寻。
这一次,那眼神里没有了冰冷,没有了审视,没有了轻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点燃的余烬。
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平复呼吸,也似乎在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然后,他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投入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不再是冰冷的命令或嘲讽,而是一个简单的、带着某种确认意味的问题:
“乐队名字?”
柯寻靠在墙上,喘息着,看着许沉的眼睛。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干裂的嘴唇,有点疼。他舔了舔渗血的唇角,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坚定:
“迷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小野、张远,最后落在许沉身上,补充道,“不再是‘回声’。它死了。现在,我们是‘迷途’。”
“迷途…”许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只是看着柯寻,又看了看其他两人,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没有承诺,没有豪言壮语。但这个点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分量。
那束从破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恰好落在许沉脚边那把深酒红色的吉他上,琴身流淌着温润而内敛的光泽,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浴火重生。
初燃的火种,在几乎熄灭的灰烬中,被一股疯狂的力量,重新点燃。它微弱,却带着焚尽一切的潜力。前路依旧迷惘,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拥有了照亮彼此、灼烧世界的微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