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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夜凉如水

那个下午,颜雅君看到了儿子在牢房里受到的所有虐待。

冰块、炭火,还有儿子昏迷期间一些看不清楚细节的刑具,所有那些非人的虐待,就这么完整的、彻底的,全都展现在她面前。

看到儿子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抬进一副棺材形状的箱子里时,她的神经已然绷紧到了极致。而当那个魔鬼一样的少女在棺材盖上打开一扇小窗,用一个类似自己花园滴灌系统的东西往棺材里慢慢注水的时候,颜雅君那根绷得死紧的神经,突然间断掉了......

那个场景,彻底击溃了内心深处一直自责没有保护好儿子的颜雅君。

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对那天在花园不知道什么事情刺激到儿子而耿耿于怀,无数次猜测和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陪伴在儿子身边。

而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儿子会变成这样了。

当令修平回到家,看不到妻子如往常一般出来迎接的时候,不好的预感在心里升腾。

他叫来家政阿姨:“刘姐,太太呢?”

“太太在您书房待了一下午了,先生。”

“怎么待这么久?”儿子闭门不出后,颜雅君很少会专注在其他什么事情上太久,她总是隔一段时间就去儿子房门外看看情况。今天怎么会这么放心儿子,在他书房里待一下午?

“收了个信封,里面有个U盘,可能有什么重要文件,需要夫人仔细查看吧。”家政阿姨猜测地答道。

令修平赶紧走进自己书房,结果,看到了这辈子最绝望的一幕。

颜雅君头发散乱,双目圆瞪,对着空气乱抓乱吼:“放了我儿子,你快放了我儿子!”

颜雅君,他的太太,令撷君的母亲,疯了!

令修平冲过去把颜雅君抱进怀里,嘴里急切地说着:“小雅,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颜雅君已经认不出他了,她用力地反抗,拼命挣扎,双手又扇又抓又挠,抓得令修平脸上都有了血痕。嘴里发了狂地喊:“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救我儿子,你们这些恶魔,放了我儿子!”

令修平涕泗横流,痛不欲生。不管颜雅君怎么推搡,怎么怒骂,他都紧紧抱着爱妻,无法放手,嘴里绝望地喊道:“是我啊小雅,是我啊,你看看我,是我啊,是修平啊啊啊啊啊!”

家政阿姨刘姐听到动静,到书房一看,吓坏了。她看出颜雅君已经认不出令修平了。令修平越不放手,颜雅君越害怕。

刘姐想上前分开令修平和颜雅君,却无论如何拉不开两人。令修平无法放手,不肯放手,不愿放手。

无奈之下,刘姐只好出去外面叫来一个保镖,帮着她把两人分开:“先生,太太害怕,您先放开太太,您让太太先冷静一下。”

令修平被保镖拉着缓缓放了手,他一放手,颜雅君却反扑过来又捶又打。双眼充血,五官扭曲,指着他和保镖,边打边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些恶魔,赶紧放了我儿子,我要跟你们拼命!”

场面无比混乱,令修平舍不得伤害颜雅君,却又无法让她冷静下来。他只能生受住妻子的攻击,保镖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好挺身帮着他挡,好歹保住令修平不受到太大太重的伤,也保护住发了狂的太太不要误伤了她自己。

混乱间,令修平终于想起叫刘姐赶紧去请医生。

刘姐是令家老人了,很多事情都很清楚,她立刻给钟医生打了电话。

钟医生听闻情况,二话不说带着一位精神科医生和一位护士赶紧赶到令宅。

一针镇定打进去,颜雅君才终于停止殴打,昏睡了过去。

令修平老泪纵横,坐在床头抱着爱妻,万念俱灰。

钟医生想安慰安慰,又觉无话可说。叹了口气,招呼众人一起走出主卧。到底两家交好多年,放不下心,就在客厅守着,以防再有万一。

这一家子,向来是众人眼中幸福模范之家,有情有爱有礼有节,谁知道顷刻间被毁灭至此。

刘姐叹了口气,令家三口人都是好主顾,虽然她在家里是个当职人员,他们却一直把她当家人一样礼遇。现在成这个样子,她也忍不住暗暗落泪。一时也无其他事情可做,索性到厨房为钟医生等客人做些吃食,替主人家尽尽待客之道,也为令家三口备些点心。

也许,奇迹发生,他们能恢复正常呢?在厨房忙碌的刘姐,心下真心实意为令家人祈祷。

等了好久,令修平才走出卧室。

此时钟医生他们已经用过晚餐,令修平感激地向刘姐道谢,但拒绝了刘姐给他准备的餐点,而是急切地问钟医生:“老钟,小雅她......”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钟医生叹了口气,请他带来的精神科廖医生解释:“令先生,刚刚钟老已经大致介绍了令夫人和贵府的情况,刘女士也告知了下午的情况。我们推测,令夫人应该是受到刺激导致行为紊乱和认知障碍,并且伴随暴力攻击。这个程度比较严重,需要较长的时间治疗和恢复。”

令修平乞求一个希望:“还能恢复吗?”

廖医生只能说:“配合药物和心理暗示等系统治疗,还是有机会的。”他还能怎么说啊。

廖医生的话让令修平沉默了很久,其他人也跟着沉默,直到令修平又问:“刘姐,下午那个信封是怎么回事?”

“就是很平常地放在外面的信箱,我连着报纸和其他邮件一起拿进来。因为那个信封是给太太的,她在家,我就拿给她了。”跟往常收信件一个流程,谁能想到酿成大祸。

令修平叹了口气:“麻烦你把她的电脑拿过来,还有今天下午那个信封。”想了一想,令修平又加了一句,“你帮我给高警官打个电话,若他没有在当差,请他来一趟。”

刘姐嗯了一声赶紧照办。

“老钟,廖医生,我家最近这摊事你们也知道,待会小高过来,也请你们帮我做个证。”那意思,还是希望两位医生再待一待。

其实他现在这情况,钟医生也怕令家最后一个再搭进去。他不说,他们也会主动留下来的。

高警官是令修平发小赵睿识当兵时带过的学生。赵睿识随着军功卓著一路往上晋升,带过的学生有不少退伍转业,高警官就是转业后参加招警考试当上人民警察的。

令修平作为商人,日常各界都要打点关系,企业发展,守法守规才能长远,他对于警民合作更是不遗余力。

有老赵的关系,也有日常的治安配合,跟高警官便多有联络。

令撷君被绑架一案,绑匪过于猖狂,影响太过恶劣,当时就惊动了市刑警大队。高警官亲自带队侦破,却迷雾重重,所有的线索是那么显而易见,却都在追查的时候纷纷断掉。

那个年代,科技手段不足,绑架令撷君的力量又来头甚大,诸多无奈。

后来老安作为中间人与令修平联络,警方也对他无能为力。一来他非绑匪,二来他是“国际友人”,加上他给令修平提出许多限制条件,否则不肯帮忙解救令撷君,也导致令修平主动撤案,转而私下通过商业交易去救儿子。

但这回,跟老安撕破脸,连妻子都折了进去,令修平必须,也只能,求助警方了。

众人一直等到高警官到达,才与他一同验看信封和U盘。

U盘里令撷君被百般施虐的场景,令人不忍。令修平捶胸顿足,只觉一口老血梗在心口。

原来妻子一人独自观看了这样的画面,只怕她的精神再难恢复。令修平心下明白,妻子纵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神志恢复清明,必也将终生活在痛苦中。

高警官征得同意,将U盘和信封纷纷拿回去做物证,又让助理给众人做了笔录。

钟医生等人一直陪到最后,廖医生不忍,对令修平说:“令先生,您夫人所受刺激太大,我怕她在家里没有很好的条件护养。您看,要不把她转到医院,我们也可以及时治疗。”

令修平摇了摇头:“廖医生,谢谢你,我妻子受到这么大的打击,我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医院。我的孩子现在也在病中,我也不能扔他在家不管。你若方便,就开一些副作用小点,安全点的药,我请护理人员在家施药,让我妻子少受点罪。”

廖医生只得点头答应。

一群人陆续离开令宅时,已是深夜。

令修平自午后至今,十几个小时未进食,却无知无感,只觉得辛苦半生,到头来一场空。

他回卧房,看妻子睡得安详,忍不住轻抚她的面庞。相伴几十年,从来珍之重之,到头来,却害她失了常。令修平只觉人生苦涩难当,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又走出卧房,一步步踏上楼梯。走到儿子房门前,看到刘姐贴心地给儿子准备的晚餐,仍然完好地放在小桌上,儿子连动也未动。

他不知道该不该敲门,告诉儿子,他的母亲已经得了失心疯。

抬起的手,到底没有敲向门板。

他轻轻扶着门板,整个人疲惫地靠过去,连头抵上门板,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他不敢敲门,不敢叫唤,他的妻子已然如此,如果儿子听说妈妈的情况,会不会自责到自杀?

他可怜的未成年的孩子,哪里还受得了更大的刺激?令修平不敢赌。

深叹了口气,转身又下了楼。

夜凉如水,昔日温馨喜乐的小家,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此时只余他一人在书房独坐颓唐,周身彻骨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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