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令修平在书房被电话吵醒。
老安来电。
电话刚接通,就听到老安说:“令修平,U盘的内容还满意吗?”
“......果然是你。”令修平握着电话,声音已经听不出情绪。
“我早提醒过你,尽快履行承诺,如果还不兑现承诺,他们还有其他的办法。”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老安不可能知道颜雅君已疯,但他推测U盘一定能狠狠震慑令修平。
因为他知道令修平夫妻感情很好,他老婆又非常宠爱儿子,令撷君受害的视频寄给他老婆,是最能击溃他们的。
只是,他也想不到,效果会那么“好”。
好到令修平彻底灰心失意,再也无争胜之心了。
其实,现在的他,有且仅有绝望了。
经过一夜的悔恨和煎熬,此时的令修平已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一早护理人员就到岗,廖医生也抽空过来帮着安顿了颜雅君再去上班。刘姐和保镖们各司其职,一切看起来仿佛平静到没有任何异样发生,太阳照常升起。
令修平委托刘姐照顾好妻子和儿子,收拾停当,到公司开始处理海外业务板块出让事宜。
紧急召开的董事会上,令修平一脸平静地将儿子的情况做了阐述,这之前他一直碍于面子而隐瞒。之后他又将前一天妻子被逼疯的情况也和盘托出。
说完,他平静地看着与会董事。
事已至此,董事会里令家的人自然再没二话。
自创业起就与自己一路披荆斩棘的好兄弟樊鸿铭拍着桌子表了态:“老令,海外板块,你想卖就卖,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咱哥几个,当年一穷二白也走过来了。少个海外业务,我不信公司就开不成了。大不了咱们从头来过。”
有几位重要股东,不能出席的,也通过电话会议的形式参加了这场董事会。其中有一位举足轻重的,在电话里说:“老令,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他们不讲规矩,苦了夫人和孩子。你放心,这事你该办就办,未来拓展海外业务,有的是法子。”
若干几个还有些犹豫的,想到对方这阴狠的手法,也不敢再阻拦,谁知道会不会也被波及到自己家人呢。
最终全票通过,令氏集团海外业务板块,全部低价转让给老安名下的一个北美公司。
消息一出,舆论翻了天。
令氏集团那几年发展势头猛烈,在海外攻城略地,本来就颇让人眼红。关于令修平和令氏集团怎么暗中勾结海外资本,割国内韭菜,怎么没有立场,为外国资本站台等谣言就没断过。
令修平自恃身正不怕影子歪,加上公司公关部门给力,舆情一直控制得很好,没有让谣言肆意发酵。
可是这回,如此匪夷所思地转让公司优质资产,还是在企业欣欣向荣,没有任何意外或经营困难的情况下,无论如何说不通。
于是那些本来只是在小众渠道流传的黑料和谣言,突然指数级地扩大了范围。
各类财经新闻、媒体和频道到处传播各种无中生有的揣测,公关部门根本控不住舆情,市里各司局也频繁约谈令氏集团各线条负责人。
在这其中,其实老安及白色庄园那帮人,也收买了境外媒体反向造谣渗透。
他们极力抹黑令氏集团及令修平如何奸商欺诈海外客户,如何黑心经营工厂迫害国内劳工,如何窃取西方技术山寨生产,又大肆宣传他的恶行如何被西方慧眼识破,以知识产权等合法手段维护权益,并及时收购,为海外各合作商保住权益。
这些信息被掐头去尾,断章取义地再传回国内。舆论更加愤怒,一个以实业起家、素来稳健经营、名声在外的企业,原来内里如此肮脏不堪。原来大众歌颂的出海征途,包含了如此多见不得光的商业手段。
令氏集团的股票应声下跌,股民怨声载道,令修平被钉到耻辱柱上反复鞭挞。
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些知情人隐姓埋名在网络上为令修平和令氏集团发声,提及令修平爱子令撷君惨被绑架等事,但发出去没多久就被删除,或者被其他信息盖住。
令修平从私人账户拿出钱来保住员工股权,令氏集团董事会及全体员工因知情而团结一致,尽全力保住令氏集团国内业务。
令氏集团法务部更是全力出击,打压不实传闻。
饶是如此,仍然挡不住大量非理性的抹黑言论和刻意造谣。
令修平无奈,想要跟公司做切割,以他个人的退出,来保住公司的存续发展。
但舆论好像被刻意引导一样,不论他怎么做,始终牢牢将他与令氏集团捆绑,所有的舆论炮火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
外面焦头烂额,家里也不平静。
颜雅君发疯的事情到底隐瞒不住,颜雅君的父母,看到女儿发了疯,一个受不住打击中风而半身不遂,一个过度悲痛引起癌症复发,很快撒手人寰。
令撷君并不知晓母亲因为他的视频发了疯的事,高警官想找他询问视频的事,才开了个话头他就崩溃了。他以为后期被石红竹逼迫的事情也被所有人知晓。羞耻、悲愤、自卑、痛苦压垮了他,好几次自杀未遂。
令修平无奈,在令撷君的房间也装了监控,还安排保镖日夜守着,防止他出事,结果这些动作再次触动了令撷君被关押囚禁的痛苦回忆。他彻底关闭了感官知觉,活成了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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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经营的事业,所有心血凝结的公司,被彻底污名化,令氏集团俨然成了过街老鼠。
一生所爱的伴侣,因为他一时侥幸心理,以为能保住一点公司业务,从此再也没有正常心智。
用心培养,呵护备至的亲生儿子,因为他妄图壮大事业版图得罪歹人,现在彻底成了废人。
令修平回顾半生,两手空空,只觉一切如大梦一场。
钱财和名声,原来虚幻若此。一场惊心设计的谎言,只要利用媒体推波助澜,就能顷刻间将一切化为乌有。
爱情和亲情,原来疼痛至此。交付了全部的身心,便成了最大的软肋,让敌人一招命中。自己犯的错,最后由至亲至爱全盘承担。
“先生,今天,是小少爷十八岁生日。”刘姐走进书房,希望一句提醒,能让备受谣言攻击,不得不在家隐居避让的雇主振奋点精神。
“哦。”令修平回过神来,怔怔的,用力的,消化了一下刘姐的话,“小君他,也成年了啊。”
刘姐点点头,说道:“今天太太情况也不错,不哭不闹的。要不,我做点小少爷爱吃的,先生你们一家三口,也好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了......”
刘姐有点语无伦次,哪句话说出口都于心不忍,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这一家之主好受点。但善良的她,又觉得总得试试:“医生也说,一些跟以前一样快乐的生活场景,对太太的病情有好处。”
令修平不置一词,默默听着。
刘姐见他没有拒绝,就忍不住继续说:“十八岁的生日,该过。”
一想到小少爷如今的样子,刘姐声音都在发颤,但她不能哭。她的雇主已经很难了,她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堵的,所以她努力咬紧嘴唇,忍着,让自己声音尽量平稳。
令修平知道刘姐好意,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说:“谢谢你,刘姐。挺好的,我们一家,也该好好吃顿饭了。待会,我想请你帮我,给小雅换套新衣服,雅致一点,她喜欢。”
刘姐一愣,令修平继续说道:“今年年初过年的时候,她就跟我说,等小君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要好好地庆祝一番。我差点都忘了。我记得半年前,她就订做了衣服,对吧?”
大半年的时间,恍如隔世。
那时,儿子还没有被绑架;那时,他的妻子还在感慨儿大不由娘,念叨着儿子重要的十八岁生日时已经在国外上预科,早早就叮嘱他要放下工作,陪着她去国外给儿子过生日;那时,她还开玩笑说,夫妻俩要悄悄地过去,看看会不会抓到儿子瞒着他们交了女朋友......
他这么一问,刘姐也想起来了,赶紧回答:“是啊,太太当时挑了很久面料,款式还是自己设计的。”
令修平点点头:“有劳你了,去准备吧。”
刘姐赶紧去忙了。
令修平自己到衣帽间,挑了妻子最喜欢的一套西装,认认真真的,一件一件一丝不苟地穿上,还不忘把头发用发油梳得油亮平整。
好久没照镜子了,看着镜子里自己满头的白发,和突然变得沟沟壑壑的脸,令修平自言自语道:“小雅,你看,你不帮我保养,我一下子就老了这么多。”
穿戴停当,他走到令撷君的房间,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令撷君窝在沙发上,对父亲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旁边监视着他,防止他自杀的保镖,看令修平走了进来,就到房门外等候。
令修平看着面目呆滞的儿子,在他旁边坐下,眼睛也不看着他,只是望着前方,缓缓说道:“孩子,爸爸对不起你。今天这一切,都怪爸爸。是爸爸太贪心,太冒进,不知天高地厚。苦了你,也害了你妈妈。
“你妈妈之前劝我,让我见好就收,退下来跟她颐享天年,我没答应。现在想来,若当时听了她的话,今天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我这一生,只爱你妈妈。这种话,一把年纪说出来,是要给你们年轻人笑话的。但我没有说谎,也不怕笑话。你是我们的儿子,跟你说这个,更不怕你笑话。
“当年你妈妈愿意嫁给我,我就发了誓,要一辈子真心待她,要给她一生富贵......结果到头来,把你妈妈害成这样。
“你不知道,十八年前,你来到这世上,我和你妈妈有多开心。
“你是我俩唯一的孩子,也是我俩最重要的牵挂。我们只恨不能给你更多更好,只求你一生健康平安。却谁能想到,这点愿望都难以实现,一切变成今天这样。
“如果有得选,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你恢复如初,换你一生安乐。”
“小君,你今天十八岁了。爸爸想和你,和妈妈,一起吃顿饭,你愿意吗?”直到最后,令修平才直视自己宝贝儿子,卑微地说出这句话。
但他等不到儿子一点反应,令撷君就像魂魄全都不在此处,只有一个空壳。
令修平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刘姐把颜雅君梳洗完毕,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带到餐厅。走进来那瞬间,令修平恍惚间仿佛看到所有事件发生前,在餐桌旁笑意盈盈地招呼着他和儿子快去用餐的爱妻。
只是这幻觉转瞬即逝,用过精神类药物的颜雅君愣愣的,傻傻的,眼里没有光,连手脚都不自然地垂在两侧。
两人在餐桌上落座,颜雅君看着漂亮的糕点,好奇地伸手去摸去戳。
刘姐想要帮忙,被令修平阻止。
令修平耐心地给妻子系上餐巾,再帮着她一点点地把蛋糕喂进嘴里。
那顿饭吃了很久,令撷君一直没有出现。
吃完后,颜雅君不玩不闹了,困困的想要睡觉。
令修平没有离开餐桌,他让刘姐把餐桌收拾干净,把儿子那份完好地用保鲜膜封起来,帮他把妻子送回去休息,他则安安静静地在餐桌边继续等待儿子。
一直到午夜十二点,令撷君都没有下楼。
令修平在餐厅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露出鱼肚白,令修平就到卧房叫醒妻子,亲自耐心地为她洗漱更衣。对她温柔地说:“好久没出门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刘姐还没起身,守夜的保镖看到雇主夫妇这么一大早就要出门,赶紧过来帮忙。令修平摆摆手,说道:“没事,她今天挺安静的,我一个人可以。我想带她走走以前我们走过的路。”
颜雅君今天确实很奇怪,她顺从地跟着令修平,没有哭闹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反抗,大概昨晚那蛋糕让她对眼前这个陌生人很满意。
令修平把她带到车库,扶她坐上副驾驶位,小心地给她系上安全带,带着她去了令氏集团总部。
令修平揽着妻子的腰,回到自己办公室,一件件东西慢慢看,有些特别有纪念意义的,他还拿起来给妻子看:“这个还是当年去苏联,当地人送的呢。”“这个可是老樊那老小子执意挑选的。”“这个是集团第一次拿发明奖,我当时说,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技术了。”
......
在令氏集团总部屋顶上,令修平与颜雅君一起,看初升的太阳。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这对相伴一生的爱侣,温暖有力却并不刺眼。
令修平看着颜雅君,柔声说道:“小雅,我爱你。你以前说过,如果哪天你得了老年痴呆,不再记得我,也不再记得小君,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让我想办法给你个痛快。我当时答应你,我说行,到时候我陪你。别的事情,我都没做好。至少这件事,我要做到!”
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屋顶风大,在令修平抱着颜雅君纵身一跃之前,这一天都乖巧顺从的颜雅君,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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