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带来的巨大喧嚣，如同海面上的风暴，终究会渐渐平息，社交媒体上的热搜换了一轮又一轮，公众的注意力被新的明星绯闻、社会热点所吸引。
关于于数、关于李明博的讨论，从沸反盈天逐渐变为偶尔被提及的唏嘘，最终沉淀为互联网记忆深处的一个标签，一段令人扼腕的往事。
世界恢复了它固有的节奏，冷漠又高效地运转着。
只有边沐，被永久地留在了那场风暴的中心，留在了风暴过后一片死寂的废墟里。
公寓，还是那个公寓。
每一件物品，每一寸空气，都顽固地保留着于数存在的痕迹，却又无比残忍地强调着他永恒的缺席。
沙发上仿佛还残留着于数窝着看剧本时陷下去的凹痕，餐桌上那只印着小鱼的马克杯边沿，似乎还沾着他早上喝牛奶时留下的一点奶渍，浴室里，他常用的那款沐浴露的清香，淡淡地萦绕着，仿佛他刚刚还在里面哼着歌冲澡，衣柜里，他的衣服还整齐地挂着，边沐甚至没有勇气去触碰，怕惊扰了那上面可能残存的、早已消散的温度。
边沐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这座充满了回忆的牢笼里游荡。
他会在深夜里，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旁边冰冷的空位，然后被巨大的失落感狠狠击中，彻夜无眠。
他会在做早餐时，习惯性地拿出两个鸡蛋，打到第二个时才猛然僵住，看着碗里孤零零的蛋黄，久久无法动弹。
他会对着手机，下意识地点开那个熟悉的聊天对话框，上一次停留在于数出发去聚会前发的那个“晚上等我大餐！”的可爱表情包上，他打字，删除，再打字，再删除……最终只能徒劳地关闭屏幕，看着漆黑屏幕上自己苍白憔悴的倒影。
“好好活下去。”
于数最后的话语，像一道刻在他灵魂上的咒语，既是支撑他走过复仇之路的唯一信念，也成了如今勒紧他脖颈、令他窒息的冰冷绞索。
他答应了的。
他必须活下去。
可是，怎么活？
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每一天，都像是在无边无际的、灰暗的真空里漂浮，没有方向，没有感知，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
悲伤似乎都已经耗尽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法填满的空洞，日复一日地吞噬着他。
律师来过几次，带来一些后续法律文件的处理事宜，也委婉地询问他未来的打算，莉姐也打过电话，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说有一些纪念于数的公益活动，问他是否愿意参加，朋友试图约他出去散心，都被他沉默地拒绝了。
他不是不感激，只是所有的声音和关怀，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屏障，无法真正触及他内心那片荒芜的冰原。
他变得沉默寡言，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食欲很差，体重急剧下降，原本清俊的脸庞瘦削得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只剩下那双曾经盛满温柔和笑意的眼睛，如今枯寂得像两口干涸的深井，映不出丝毫光亮。
他常常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背靠着书架，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有时，他会拿出那本被挖空的《世界尽头的光》，翻开于数写下的那张卡片，一遍遍地读着上面的话。
【以后的好多好多个十年，也请多多指教啦！】
【戴上它，以后你去看世界的时候，就像我也在陪着你一样。】
【永远爱你的小鱼】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好多好多个十年……
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如何去度过那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没有于数的、一个又一个十年？
去看世界？
他曾计划着带他的小鱼去看极光，去看鲸鱼，去看沙漠的星空，去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风景。
如今，世界依然广阔，却再也没有了那个能让他心生欢喜、迫不及待想要分享的人。
戒指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那份沉重的爱和更沉重的失去。
他试过强迫自己恢复正常的生活。
他出门去买菜，却站在熟悉的摊位前，茫然无措，不知道要买什么——以前都是于数叽叽喳喳地决定菜单。
他打开电视，却对着喧闹的节目发呆，任何一个温馨的画面都可能成为触发痛苦的开关。
他试图整理于数的遗物，却在拿起一件于数常穿的毛衣时，被那上面残留的、几乎已经淡不可闻的气息击垮，抱着毛衣蜷缩在地，像受伤的动物般发出无声的哀嚎。
这个家里，每一个角落都在提醒他，他失去了什么。
这个城市，每一条街道都曾留下他们的足迹。
这个世界，无处不在昭示着他的孤独。
他被困住了。被困在名为“过去”和“回忆”的琥珀里，凝固在于数离开的那一刻，无法挣脱，也无法向前。
复仇的成功，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更加空旷、更加令人绝望的未来。
他完成了小鱼的遗愿，那么接下来呢？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巨大的虚无感笼罩着他。
有时，他会站在阳台，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车流和人潮，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那么遥远。
仿佛他只是这个世界一个多余的、无关紧要的幽灵。
偶尔，会有于数的粉丝找到公寓楼下，放下鲜花和卡片，默默离开。
边沐从窗户里看到那些年轻的面孔，脸上带着悲伤和善意，他感激她们，却也无法面对她们。
她们的爱，属于那个光芒万丈的明星于数，而他的小鱼，只是他一个人的，现在永远地、安静地睡在了地下。
时间一天天过去，边沐的状况并没有好转，反而像是沉入了一片更深的、无声的泥沼，他甚至不再感到痛苦，只是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慌的麻木和空洞。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翻看那本旅行摄影集，目光停留在于数写下的那句话上：
【戴上它，以后你去看世界的时候，就像我也在陪着你一样。】
去看世界……
像我也在陪着你一样……
一个模糊的、近乎荒诞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出的一颗微弱的火星，在他一片死寂的心湖中，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抬起手，看着指尖的戒指。
小鱼希望他活下去。
小鱼希望他去看世界。
小鱼希望……像陪着他一样。
可是，世界那么大，却没有了小鱼。
他该如何去看？
又能去哪里？
那点微弱的火星摇曳着，似乎随时会熄灭。但这一次，边沐没有让它完全消失。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天地交接的地平线。
或许……
或许离开这里。
离开这座充满了窒息回忆的城市。
离开这个每分每秒都在提醒他失去的环境。
走出去。
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任何于数痕迹的地方去。
虽然他知道，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无法真正逃离内心的空洞和思念。
但至少……动起来。
像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也好过被困死在这片令人绝望的废墟里。
这个念头，像是一根极其纤细的蛛丝，从无边的黑暗中垂落下来。
他不知道抓住它能否得救，甚至不知道它能否承受住他的重量。
但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活下去。
这是承诺。
于是，他转过身，开始极其缓慢地、机械地收拾行李。
动作迟缓，目光依旧空洞。
但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这个家里任何一个充满回忆的角落。
而是门外，那片广阔、冰冷、却或许能让他喘一口气的——
未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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