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于数下葬了。
葬礼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冷清。
只有边沐、莉姐,以及极少数于数生前真正交好、且不畏流言前来送别的朋友。天空阴沉着,飘着细密的、冰冷的雨丝,像是苍天也为这早逝的年轻生命落下的无声泪滴。
边沐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墓穴旁,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整个人瘦削了一大圈,像是一棵被骤然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机的树,只剩下嶙峋的骨架支撑着那套过于宽大的黑衣,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他冰冷的额角滑落,他也毫无知觉。
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那具缓缓降入地下的棺木上,那里面,躺着他穿着整洁西装、却再也无法对他笑的小鱼。他亲手为他戴上的那枚小鱼戒指,此刻正永远地陪伴着他,沉睡在那片永恒的黑暗里。
当第一抔土落在棺盖上,发出沉闷而最终的声响时,边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莉姐下意识地想伸手扶他,却被他轻轻避开了。
他不需要搀扶。
他需要的是记住这刻骨的冰冷和绝望。
葬礼结束,人们陆续沉默地离去,投向边沐的目光充满了同情、惋惜,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莉姐红着眼睛,最后看了边沐一眼,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哑声说:“边先生,保重身体,有事……随时给我电话。”
边沐没有回应,像一尊凝固的黑色雕像,依旧伫立在渐渐变大的雨幕中,望着那块新立起的、光秃秃的墓碑。
上面刻着于数的名字和生卒年月,还有一张他笑得眉眼弯弯的照片——那是边沐亲手选的,他的小鱼,就应该永远这样快乐。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新翻的泥土,也冲刷着这个世界试图掩盖的痕迹。
边沐终于动了动。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伸出冰冷的手指,一点点抚摸着墓碑上于数照片的笑脸。雨水顺着他指尖流下,模糊了那张灿烂的笑脸。
“小鱼……”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冷吗?别怕……沐哥在这里陪着你。”
回应他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和一片死寂的墓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站起身。雨水早已将他浑身湿透,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心口万分之一的寒意。
他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墓园。背影在苍茫的雨幕中,显得异常孤独而决绝。
回到那间依旧残留着于数气息的公寓,边沐脱掉湿透的衣服,洗了一个很长时间的热水澡。热水烫得皮肤发红,却丝毫驱不散那从骨髓里透出的冷。
他走到书架前,看着那本被挖空的《世界尽头的光》,眼神沉寂而冰冷。
然后,他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开机,打开微博。
页面加载的瞬间,关于于数“意外身亡”的新闻和讨论瞬间涌入眼帘。
资本操控的媒体通稿措辞谨慎而模糊,将一切定义为一场不幸的意外,试图轻描淡写地抹去一个生命的消逝。
但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
数百万粉丝的悲痛和质疑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条相关微博。
【意外?什么样的意外?!前几天还在发动态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公司出来给个说法!@于数工作室】
【我不信!小鱼那么阳光的一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求真相!不能让小鱼死得不明不白!】
【资本是不是又在捂嘴了?!当我们粉丝是傻子吗?!】
【小鱼……我的小鱼……哭了一整天了……】
【如果真的是意外,为什么不敢公布细节?!】
愤怒、悲伤、怀疑、追问……无数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屏幕。
边沐一条一条地看着,那些文字像烧红的针,一根根扎进他的心脏,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也点燃了他眼底沉寂的火焰。
他的小鱼,没有白疼这些粉丝。
她们爱他,她们在乎他,她们要为他讨一个公道。
而他,作为于数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作为他生命的延续(于数希望他活下去),更不能让他就这样背负着“意外”的污名,含冤九泉。
李明博……
那个名字像毒蛇的信子,在他舌尖缠绕,带来冰冷的杀意和滔天的恨意。
他不能让那个畜生逍遥法外!他必须付出代价!
边沐猛地合上电脑,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悲伤、脆弱,只剩下唯一目标的、近乎偏执的决绝。
他开始了。
一条漫长而艰难,遍布荆棘与黑暗,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求证之路。
第一步,是事发地点——那家私人会所。
他再次去到那里,会所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奢华,仿佛几天前那场惨剧从未发生。
他试图询问当天的工作人员,想要查看监控。
经理出面,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却冰冷疏离的歉意:“对不起,边先生,当天的监控系统……恰好出现了故障,相关时段的记录都无法调取,我们对此深表遗憾。”
“故障?”边沐盯着他,声音冷得像冰,“那么巧,就在那天那个时间点故障?”
经理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却异常强硬:“确实是技术原因。关于于先生的不幸,我们也很痛心,但请节哀,至于其他,我们无可奉告。”
边沐明白了。
资本的力量已经开始运作,金钱和权势轻易地抹去了最重要的证据。
他不吵不闹,只是深深地看了那个经理一眼,那眼神让久经世故的经理都感到一阵寒意,然后,他转身离开。
硬闯不行,那就找软肋。
他开始试图联系当天参加聚会的其他人。导演、演员、制片人、工作人员……
电话大多无法接通,或者直接被挂断。
偶尔有一两个接通的,一听是他,语气立刻变得支支吾吾,充满了警惕和恐惧。
“边先生啊……节哀顺变……那天我喝多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什么也没看见,你别再打来了……”
“李明博……李导我们惹不起啊……边先生,算了吧,于数已经走了,你为自己想想……”
“你再这样,小心惹祸上身!那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威胁,恐吓,明哲保身……人性的冷漠和自私,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这座繁华却冰冷的城市里,一次次碰壁,一次次被拒绝,一次次品尝着世态炎凉,他耗尽了之前旅行攒下的所有积蓄,用来打车,用来请人喝咖啡,虽然很少有人愿意赴约,用来购买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信息。
他低声下气,放下所有尊严和骄傲,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只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说一句真话。
但回应他的,大多是沉默、躲避,和冰冷的门扉。
晚上,他回到空荡荡的公寓,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坐在于数常坐的那个位置,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一遍遍地问:“小鱼……我该怎么办……我找不到路……”
没有人回答。
只有于数照片上永恒的笑容,无声地注视着他,那笑容此刻看来,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悲悯和鼓励。
不能放弃。
他的小鱼在等着他。
他又一次拿起手机,翻看着那天聚会流出的模糊照片和嘉宾名单,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名字上:陆诙,一个并不起眼的场记助理,在于数以前某部戏里合作过,印象中是个有些内向、但眼神还算干净的年轻人,于数曾经随口提过一句,说这孩子挺实在。
这是名单里,他唯一还没有尝试联系,也是看起来最微不足道、或许压力最小的一个。
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边沐拨通了那个好不容易才辗转得到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边沐以为又会是无果而终时,被接了起来。
“喂?”一个年轻、带着些迟疑和紧张的声音传来。
“是陆诙吗?”边沐的声音因为连日的疲惫和焦虑,沙哑得厉害,“我是边沐。”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急促的呼吸声透露着对方的不安。
“我……”陆诙的声音开始发抖,“边先生,我……我很抱歉于数哥的事,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
“陆诙!”边沐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哀求,却又强压着,努力保持冷静,“求你……我只想知道真相……小鱼不能就这么死了……他不能背着‘意外’的名字走……求你……哪怕只有一点点线索……任何一点……”
他几乎语无伦次,所有的尊严和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失去挚爱、走投无路的男人的卑微乞求。
电话那头,陆诙的呼吸更加急促了,他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边沐甚至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长时间的沉默。
久到边沐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准备接受又一次的拒绝。
“……边先生,”陆诙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微弱,还带着哭腔,“我……我可能……听到了一些……还……还录了一点……东西……但是……我很害怕……”
边沐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死死攥紧手机,指节泛白,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绷紧:“什么东西?在哪里?陆诙,求你!告诉我!我保证!绝不会连累你!我用我的生命保证!”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陆诙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极其快速而低声地说了一个地址。
“明天……下午三点……那里见……只能你一个人来……而且……我可能……只能把东西给你……我不能出面……”
“好!好!谢谢你!陆诙!谢谢你!”边沐连声应着,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冲垮的希望和恐惧同时攫住了他。
电话被匆匆挂断。
边沐握着发烫的手机,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缓缓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起头,闭上眼睛。
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在无边的黑暗里,他终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
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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