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极度紧绷的、近乎凝滞的状态中缓慢流逝。
对于边沐而言，时间早已失去了日常的意义，它只剩下一个刻度。
——距离审判还有多久。
舆论的雪崩并未停歇，反而因为警方宣布正式立案侦查并以“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等罪名对李明博采取强制措施先是监视居住，后转为正式逮捕而达到了一个新的**。
微博热搜前十几乎天天被与此案相关的词条占据，每一次警方或检方发布的微小进展，都能引发全民讨论和解读。
于数的粉丝们自发组织了线上追悼和声援活动，规模浩大而秩序井然，她们用于数生前的照片、作品剪辑、温暖语录铺满了社交媒体，用这种温柔却坚定的方式，对抗着那些试图泼向他的脏水，向世界宣告她们所爱之人的美好与清白。她们的口号也从最初的“求真相”，变成了“正义将至，小鱼安息”。
边沐偶尔会看着这些，干涸的眼眶会泛起微弱的酸涩。他的小鱼，值得被这样铭记。
但他大部分时间，是配合律师团队和司法机关，一遍遍回顾那残酷的细节，一遍遍确认证据链，一遍遍模拟可能出现的法庭质询。
这个过程无异于将已经结痂的伤疤一次次重新撕开，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血肉。
每一次听到那段录音，看到现场的血腥照片，他都像是重新经历了一次那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李明博那边并未坐以待毙。
他的律师团队堪称豪华，使尽了浑身解数。他们试图质疑录音的真实性和完整性，尽管司法鉴定结果支持其真实性，试图挖掘于数所谓的“心理问题”和“过往纠纷”来混淆视听，但都被边沐这边准备的于数积极阳光的心理评估和良好人缘的证据逐一驳斥，甚至试图渲染李明博的“悔恨”和“无心之失”，企图博取同情，将罪名往“过失致死”的方向引导。
法庭之外的舆论战和司法博弈，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真正的战场。
边沐能感觉到背后那双资本的手仍在试图操控，只是这一次，民意的浪潮和确凿的证据让他们的操作空间变得极其有限。
开庭的日子，终于到了。
那天，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
法院外早已被闻讯赶来的媒体和于数的粉丝围得水泄不通。
长长的镜头如同丛林，镁光灯闪烁不停，试图捕捉每一个相关人员的表情。
边沐在律师的陪同下，从侧门进入法院，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脸色苍白如纸，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沉寂如深潭，看不出丝毫情绪，他无视了所有伸过来的话筒和嘈杂的提问，目光只坚定地望着前方那庄严而冰冷的建筑。
他知道，他的小鱼，正在那里等着他，等着一个公道。
庭审过程漫长而煎熬。
控辩双方唇枪舌剑，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拉扯、质疑，检察官逻辑清晰，证据扎实，一步步还原了事发经过，勾勒出李明博如何觊觎、下药、施暴、最终导致于数死亡，并试图掩盖罪行的完整链条。
而当那段经过技术处理的、关键性的录音在法庭上播放时，整个法庭一片死寂。
于数挣扎时痛苦而愤怒的嘶吼，李明博恶毒的咒骂和威胁，最后那惊慌失措的“死了？……不是故意的……意外……”的自语，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旁听席上传来了压抑的抽泣声，有于数的粉丝，也有只是被这场悲剧震撼的普通人。
边沐坐在原告席上，垂着眼睑，双手在桌下死死地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剧烈的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再次撕裂的悲恸，他不能倒下，他必须亲眼看着，亲耳听着。
辩方律师试图狡辩，声称录音断章取义，声称是于数“主动挑衅”、“抢夺刀具不慎误伤自己”，声称李明博事后的话语是“惊吓过度下的胡言乱语”。
然而，这些苍白的辩解在陆诙出庭作证时，变得不堪一击。
陆诙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看起来更加瘦小，站在证人席上时，身体一直在微微发抖，脸色惨白，他不敢看被告席上李明博那阴鸷的目光，声音也因为恐惧而细若蚊蚋。
但在检察官温和而坚定的引导下，他最终还是断断续续地、却清晰地重复了那天他看到和听到的一切：李明博异常的劝酒、强行带离、他听到的争吵和异常动静、以及他录音的初衷和逃跑时的恐惧。
“我……我很害怕……但是……于数哥是个好人……他不该死得不明不白……”陆诙说完最后一句，几乎虚脱，眼泪流了下来。
他的证词，与录音内容、现场勘查、法医鉴定形成了完美的印证，彻底击碎了辩方关于“意外”和“误伤”的谎言。
接着，又有其他几位证人出庭，虽然只是提供了一些旁证，比如看到李明博对于数异常关注、听到休息室方向传来模糊的争吵声等，但都进一步巩固了检方的指控。
李明博坐在被告席上，最初的嚣张和镇定早已消失不见，脸色灰败，眼神躲闪，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他的辩护律师虽然仍在做最后的挣扎，但气势已然被完全压制。
法庭辩论阶段，检察官做了最后陈词，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被告人李明博，利用其身份和地位，对受害者于数心怀不轨，在公共场所公然下药，意图实施不法行为，在遭到受害者坚决反抗后，恼羞成怒，使用暴力，最终导致受害者死亡！其行为手段卑劣，情节极其严重，事后毫无悔意，反而试图编造谎言，掩盖真相，亵渎司法，侮辱逝者！其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证据确凿，事实清楚！……”
“……于数，一个年轻而美好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他原本拥有璀璨的未来和无数爱他的人，却因为被告人的恶行，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逝去，不仅是一个家庭的悲剧，更是对整个社会道德和法律底线的公然挑战！……”
“……我们恳请法庭，依据事实和法律，公正判决，严惩凶手，还受害者一个公道，还社会一个正义！让逝者得以安息，让生者得到慰藉，让法律彰显其应有的尊严和力量！”
检察官的话音落下，法庭内一片肃穆。
轮到辩方律师做最后陈述时，他的话语显得苍白无力，只能反复强调“意外”、“悔过”、“愿意补偿”等字眼，但在铁一般的事实和汹涌的民意面前，这些说辞显得如此可笑和虚伪。
审判长宣布休庭合议。
那段时间，对边沐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煎熬，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所有的证据都已经呈现，所有的言辞都已经说尽。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一个对于数、对于他、对于所有关注此事的人而言，至关重要的判决。
法庭再次开庭。
全体起立。
审判长开始宣读判决书。
冗长的法律条文和事实认定之后，最终来到了那最关键的一句：
“……被告人李明博，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罪名成立！”
“……犯罪手段残忍，情节特别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且毫无悔罪表现，依法应予严惩！”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二款之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李明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死刑”两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钟声，重重地敲击在法庭的每一个角落。
刹那间，旁听席上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哭声和如释重负的叹息，甚至有人激动地鼓起了掌，但很快被法警制止。
边沐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律师在一旁轻轻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那最终的判决。
死刑。
李明博被判了死刑。
他的小鱼，的仇，报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抽空他所有力气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伴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洞的悲凉，没有想象中的狂喜，没有激动的呐喊，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茫然。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似乎想看向某个虚无的地方。
小鱼，你听到了吗？
那个害死你的人，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公道，来了。
可是，然后呢？
然后，我该怎么办？
被告席上，李明博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被法警强行架起，他嘴里似乎还在喃喃着什么，但没有人关心了。
法槌落下。
“闭庭！”
审判结束了。
边沐在律师的陪同下，缓缓走出法庭。
外面等候的媒体和人群瞬间骚动起来，镁光灯再次疯狂闪烁。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应任何问题，他只是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阴沉的天空，冰凉的雨丝再次落下，混合着他终于无声滑落的泪水。
雪崩终于停止，尘埃落定。
罪恶得到了审判。
正义得到了伸张。
可是，他的小鱼，永远也回不来了。
这场胜利，是用他最爱的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这代价，太沉重了。
沉重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背负着这份沉重的“胜利”，继续走下去。
他赢了。
却也输掉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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