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盈盈其实早就存了要跟鬼算子同归于尽的心思,只是始终不确定,凭自己的修为到底能不能把鬼算子的神魂赶出体外。
万幸,她赌赢了。鬼算子对青冥真火的忌惮远超预期,这才让她觅得一线机会。幽蓝火焰吞噬着两人的身躯,鬼算子的眼神逐渐涣散——那是神魂开始剥离的征兆,只需片刻,这具躯壳便将被真火彻底占据。
然而与此同时,叶盈盈的意识也在迅速消散。兴许是如此操纵真火远远超出了她的极限,她的五感逐渐模糊,视野被黑暗蚕食。
无妨。她暗自宽慰,至少能换云雁丘脱困。想象着那人从壶中出来后看见两具空壳的模样,说不定会如元城那时般震怒吧?
但没办法,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他应当会明白的——纵然不能再相伴左右,总好过一同葬身于此。更何况这样能阻幻境继续扩张,挽救无数生命,云雁丘一定会理解。
她反复说服着自己,可云雁丘过去拿独坐墓前的背影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恰在此时,鬼算子终于失去了意识,青铜壶自他手中滚落,壶口逸出一缕青烟。叶盈盈力竭倒地,朦胧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疾奔而来,恰在她彻底陷入黑暗前闯入视野。
到头来,又要留他一个人了……
意识如坠寒潭,无数冰冷的手将她拖向深渊。这感受她再熟悉不过——近百年来,她始终在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黑暗中沉浮。滋味固然难熬,却别无选择。
大不了就再睡个百年,重回世间。只是那时,云雁丘大抵早已……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叶盈盈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无数记忆的碎片撕扯。那些残破的画面里全是云雁丘的身影,有他执剑时绷紧的侧脸,有他望向自己时眼底的微光,还有在元城客栈里,他半边脸抵在自己掌心时说的那句“我等你”。
不能睡!这个念头骤然刺破混沌,她咬紧牙关拼命对抗黏稠的黑暗。
突然,黑暗里迸出一粒幽蓝的火星,那火星明亮耀眼,越烧越旺,旋即化作燎原之火。叶盈盈感到一阵剧痛,那剧痛如钢针贯穿四肢百骸,激得每一寸魂魄都在尖叫,可正是这焚身般的痛楚,硬生生将她拽回了清明。
叶盈盈猛地睁眼,颊边一抹冰凉转瞬即逝,像雪,也像泪。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皑皑雪地——
“醒了?”清冷嗓音自头顶传来。叶盈盈撑坐起身,竟看见那张刻骨铭心的面容。
“我成功了!”她欣喜若狂地扑进对方怀中,脸颊眷恋地蹭着那结实而温暖的胸膛,却忽地察觉这具身体异常僵硬。
她疑惑地抬头,顺着对方白皙的脖颈向上望去,竟撞见了一双不知所措的眼眸。云雁丘耳尖通红,喉结轻滚:“你这是何意?”喑哑的嗓音里极力隐忍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渴望。
“我、那个……”叶盈盈一时语塞,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若是为了拿罗刹玉使的新把戏,劝你趁早收手。”
嗯?叶盈盈瞳孔骤缩,满脸茫然。云雁丘见状,眉头轻蹙:“你不会觉得装傻就能蒙混过关吧?”
“不不不!”她慌忙弹开,毕恭毕敬地垂首,“方才是我睡迷糊了,前辈莫见怪……”
说着,她又悄悄抬眸打量起云雁丘的神色。只见他自顾自整理着并无线褶的衣襟,顶着满脸尚未褪去的绯红,故作镇定道:“知道就好。”叶盈盈的目光落向他的腰间——那里正安安静静地缀着一枚白净温润的美玉。
不会错的,那就是罗刹玉。叶盈盈眼神微凝,心下了然——她的神魂又堕入了迷嗔山的幻境之中,此番困住她的,却是属于她自己的回忆。
“前辈。”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能留在这里吗?”
眼前人手上整理衣襟的动作微顿:“……鬼算子赶你了?”这是她上一世用来滞留玄明境的借口,但而今已不需谎言。
“我就是想在你身边多待会儿。”
过于直白的话语让云雁丘怔在原地,刚褪的绯红再度漫上脸颊:“随你。”他局促地站起身,掸去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准备待多久?”
“你要是不介意,想待很久很久……”
与其在外头做个孤魂野鬼,不若永远沉溺在这场美梦理。
于是,叶盈盈又在玄明山住下了。
这里的生活其实相当枯燥,云雁丘每日除却静心打坐便再无他事,往往一入定便是大半日的光景。叶盈盈不好扰他清修,只得自寻消遣,终日漫山遍野地游荡。云雁丘许她踏足山中绝大多数的地界,唯独禁了院落后方的峰顶。叶盈盈悄悄留意过,每隔数日,云雁丘便会独自前往那处,一去便是一整日。
以前叶盈盈不知道上面有什么,曾几度偷闯,回回都被云雁丘逮了个正着,随后免不了一顿训再被灰溜溜丢进剑阵里思过。而今她已经明了,那地方立着李洲白与秦问双的墓碑。无论过去多久,云雁丘对他俩的情谊从未淡去。
今天又是云雁丘前往后山的日子,叶盈盈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望着漫天的雪花发呆。
雪落无声,但耳边却传来了细微的响动。叶盈盈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灰袍的修士不知何时立在院外,笑容和煦地朝她鞠躬行了个礼:“姑娘安好。”
叶盈盈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腰间鼓鼓的锦囊,随后又瞥见他故作自然却频频瞟向屋舍的目光。
“在下无意打扰姑娘清修,只是碰巧途经宝地,想同姑娘你讨碗水喝。”这人言辞恭敬,姿态谦和,看上去并无问题,可惜碰上了叶盈盈。
“识趣的就赶紧滚,这儿没你能顺走的宝贝。”叶盈盈毫不客气道。
“你这妮子,口气倒是不小。”被如此直白地戳穿念头,那人面上难免有些挂不住,可他费了好大的功夫菜找着入口摸进来,定然是不甘心空手回去的。
叶盈盈显然也看出了他的意图,见警告无用,也懒得跟他周旋,干脆指尖轻弹,一团青冥真火倏然朝他扑去。那修士急抽暗器格挡,却在看见青蓝色火焰扑面而来的瞬间脸色大变。暗器“哐当”掉进雪地里,他转身撒腿就跑,可没跑几步,两眼一黑,整个人跌进了林中的剑阵。
叶盈盈轻叹一声,起身去收拾地上的暗器。这幕她记得分明——那时他打着讨水喝的名头同自己套话,试图从这地方盗走些宝物。她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反将其戏耍一番后引到了剑阵里,最后任其困死阵中。
当时的云雁丘知道这事后质问她为何要这么做,她只漫不经心道:“这样好玩呀,你当时不也这么对我的吗?”
云雁丘一时哑然,随后,就因为这事,他整整半个月都未同叶盈盈说过话。
叶盈盈以前不明白,只不过是死了个无关紧要的小贼,他何必如此生气?虽然满腹委屈,但为了拿到罗刹玉她又腆着笑去跟云雁丘赔罪。
“还想要玉么?”云雁丘当时这么问她,叶盈盈忙不迭点头,却听见对方冷不丁回了她一句:“那以后别再这么笑了。”
当时听到这话,叶盈盈只觉得这家伙真难伺候,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坏她心情!但如今那些讨厌的话也逐渐明了——原来云雁丘早就看透了她藏在戏谑下的茫然,也知道她掩饰起来的不安。
就像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当年憋在心里的那股火,是她羞愧于被云雁丘发现了这样的自己。
冰凌“啪”地断裂。叶盈盈回过神来,惊觉指尖被划出血痕。
“怎么回事?”云雁丘的声音自院门传来。她抬首望去,见他肩头落满新雪,眉宇间凝着忧色。
他快步走上前,握住叶盈盈的指尖:“暗器锋利,你怎么敢徒手去碰?”
“没事的,我……”她习惯性扬起笑脸,却在触及对方严肃目光时倏然噤声,瞬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缩了缩脖子。
她老老实实说了受伤的缘由,本以为云雁丘又会质问和责怪她。
没成想这家伙听完后全然没理会那小贼的死活,只将她带入屋内处理伤口。
“下次不准再这样了,就算那人对你没威胁也不能这么掉以轻心。”垂眸为她包扎,指尖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琉璃。
窗外风雪未歇,细雪叩击窗棂发出簌簌轻响,柔香混着药草气息在空气中氤氲,将他训诫的声线衬得愈发温软:“就算那人对你没威胁,也不可如此掉以轻心。”
叶盈盈乖顺任他动作,目光贪恋地描摹他的轮廓。木窗透进的微光在他睫羽间织就细碎金影,那双墨玉般的眸子低垂时,能看清微微颤动的睫毛末梢。当他抬眼查看伤势时,眸中盛满的关切几乎要化作实质流淌出来——那是种藏在镇定下的慌乱,像初春冰面下暗涌的暖流。
叶盈盈忽然眨了眨眼,恍然惊觉这份紧张里藏着的深意——原来彼时此刻,他就已经这么在乎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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