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山间的晓雾漫过窗棂,在屋内蒙上一层薄纱。叶盈盈在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中醒来,慵懒地翻过身,正瞧见云雁丘背对着她系衣带。泼墨般的长发铺了满榻,几缕青丝垂落床沿,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迷蒙地伸手,指尖缠绕上顺滑的发丝。那触感让人想起飘扬的雪花,叶盈盈忍不住将发尾绕在指间编弄。渐渐玩得兴起,竟试图将两绺青丝系成麻花状。
“醒了?”
发丝的主人不知何时侧过身来,晨光在他身上镀了层淡金。叶盈盈慌忙松手,把发烫的脸颊埋进绣着云纹的软枕里,闷闷应了一声。
低笑如春风掠过耳畔。云雁丘俯身靠近,温热掌心贴上她的后腰,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按着她酸软的肌肉:“还难受么?”
缠绵的记忆骤然鲜活,叶盈盈嗔怪地瞪他,眼尾还带着初醒的薄红:“你倒会问?”回应她的依旧是低笑,酥麻悦耳。叶盈盈的耳廓不自觉发痒,连忙拍开他的手支起身子:“该起了!”
云雁丘从善如流地收手,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见人取来外衫,又自然地接过衣带,替她仔细系好。
自从两人回到玄明山,云雁丘粘人的性子愈发肆无忌惮地展现在了叶盈盈面前。晨起要替她更衣,夜深要共披一裘,就连叶盈盈打坐修行的时间,云雁丘都会守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那如芒在背的感觉让叶盈盈很是不习惯,她有时都不禁反思,以前自己缠着云雁丘的时候有他一半烦人吗?
她企图劝云雁丘去做点别的,别整天守在她身边害她分心。谁知云雁丘一脸正经地向她提议道:“你这么参悟太慢了,不如我俩双修来得快。”
“?!”叶盈盈一脸震惊,险些咬到舌头,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种话竟然有一天会从云雁丘嘴里说出来。
云雁丘的提议不可谓不令人心动,但叶盈盈犹豫再三还是一咬牙拒绝了他的提议,并委以他每日照料茶圃的“重任”,让他别一天天就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今日,云雁丘照旧去照顾新栽的茶树,叶盈盈则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喝茶。
倒不是叶盈盈偷懒不修炼,只是有故人到访,叶盈盈自然是要接待一下。至于故人是谁——叶盈盈提起茶壶,给石桌对面的人斟茶。
巫玥端起茶杯,望着那杯中微微荡漾的涟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随即放下杯盏。
“怎么?跟赵逾霄吵架了?”叶盈盈直截了当地问。
“我跟他吵什么架?”巫玥白了她一眼,指尖轻叩杯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脑子笨得很,吵不起架来。就算真要吵架,他也不是我对手。”茶汤漾开的涟漪惊散了水面的光斑。
巫玥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饶人,叶盈盈心下了然,自顾自抿了一口:“那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自玄洲一别后,她与巫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除却当初离开迷嗔山时,随云雁丘回凌云盟辞行外,余下几回皆是巫玥亲自来玄明山拜访。不为别的,主要还是为了云雁丘肋骨上缠着的巫灵锁。
这玩意儿本是用来压制境界,让他能在山外自由行动免受天雷干扰。如今既已长居玄明山,本不必再留此物,巫玥几次三番提出要为他拿出来,云雁丘却执意不肯,惹得巫玥百思不得其解。
“你劝动他没有?那玩意儿留在身体里时不时痛一下的,到底有什么好?”巫玥鄙夷地瞥了眼不远处茶圃里的身影,蹙起眉头。
“他是说要留个防备,保不准还要出山呢?”叶盈盈之前对此也有困惑,但这是云雁丘自己的选择,她也不想多做干涉。便只在灵锁发作的时候更细心照顾些,好在回玄明山这一年多里,云雁丘只发作过一回,症状较元城时轻了许多,基本就像个生病的小孩儿从早到晚黏着自己,那模样反倒教人觉得……
想起他当时朦胧着眼扯她袖角的情状,叶盈盈唇角不自觉漾开浅笑。这笑落进巫玥的眼里,那是妥妥的变态,她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瞬间涌起:“算了算了,既然如此,干脆来一趟群英会。”
“群英会?”叶盈盈眨眨眼,“快开始了吗?”在玄明山这些时日,他们当真成了世外之人,若非巫玥时常传来外界消息,恐怕连今夕何夕都不太知晓。
“就在这几日,现在从北洲出发正好赶上。”巫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请帖,“喏,特意给你们准备的。”
叶盈盈接过请帖一看,烫金帖面上并排写着她二人的名姓,字迹工整醒目。叶盈盈指尖抚过云雁丘三字,调侃道:“你这下真成凌云盟的人了?都开始替赵逾霄跑腿了?”
“他配吗?”巫玥轻嗤,“我是帮盟主跑腿,寄人篱下总不能白吃白住吧?”
“怎么算白吃白住呢?你往他们门前一站,盟主谢你还来不及,都恨不得把你供起来。”叶盈盈调笑着想起了同云雁丘回凌云盟所见的景象,她可算见识到了赵少侠无与伦比的魅力。那般牛鬼蛇神的热闹场面,当真是终生难忘。
叶盈盈都不知道,赵逾霄原来这么抢手——且不说那些运了几马车聘礼要拉他回去入赘的,单是声称被他所救、非要进门为奴为婢的姑娘,就能从山门排到市集。那一个个堵在凌云盟门口鬼哭狼嚎的盛况当真是谁见了都得头大。
直到巫玥穿着巫族衣装往门前一站,偌大的地方瞬间鸦雀无声。待巫玥开始逐一指着他们的鼻子点破每个人生辰八字时,熙熙攘攘的人群直接吓跑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在见她肆无忌惮地开始摆阵起势时,也慌忙作鸟兽四散。
凭着这番震慑,凌云盟的门前终于迎来了十年未有之清静。盟主喜得见牙不见眼,巫玥在盟中的地位自此与赵逾霄平起平坐。
“群英会是不错,但我就不去了。”叶盈盈将请帖推回。
“为什么?”巫玥微愣,突然想到什么,探了探叶盈盈的灵力。惊得瞪大双眼,“你这么快就金丹了?”
叶盈盈得意地挑眉,眼风不自觉扫向茶圃。云雁丘正俯身查看新叶,那专心致志的模样让她目光不自觉放软。
巫玥在两人间来回扫了扫,忽然明白了什么,立马正色道:“你这么修炼可不行啊,进境太快,根基不稳,挺不过雷劫的。”
“……想什么呢?!”
恰逢云雁丘踱步而来,见叶盈盈耳垂泛红,轻声问:“在聊什么?”
“说你呢。”巫玥朝请帖抬抬下巴,眼里闪着几分戏谑。“群英会去不去?”
“赵逾霄还参加么?”云雁丘提起茶壶,替自己倒了杯热茶。
“自然。”巫玥点点头,“那家伙还惦记着在元城的约定呢。”
“他知道‘秦芷箐’没死啊?”叶盈盈讶然。谁知巫玥扫了她一眼,轻叹道:“当时在场的除了你都知道,只是齐铄珺要我们保密而已。”
“……”叶盈盈讪讪地嘬了口茶,一回忆,发现当时的确就她昏迷不醒。
“但那之后秦芷箐音讯全无,谁知道她还活着没?”巫玥晃了晃手里的杯子,随后一饮而尽,“即便活着,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现身。”
叶盈盈摩挲杯沿不语。确是如此,秦芷箐已是“已死之人”,群英会上多有参加过齐家婚宴者,若被认出必生事端。
“来与不来,亲往一看便知。”云雁丘忽然道。
巫玥瞥了眼叶盈盈:“可她说不去。”
“我就快突破了,修炼不比凑热闹重要?”叶盈盈理直气壮。
“凑热闹怎么了?天天就知道修炼……”巫玥对着两个人指指点点,“你俩这是换性子了?我怎么感觉你在这山里比他过得还无聊?”
叶盈盈猛地怔住,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得这般评价。细想这一年多光阴,竟真如巫玥所说——晨起打坐,夜来冥想,偶与云雁丘采青品茶,日子静得都能听见雪落松针的声响。
她茫然地望向云雁丘,只见对方朝她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都这么说了,不如去看看吧?”
既然云雁丘说想去,叶盈盈自然是要陪的。
说来惭愧,她对群英会的了解实在有限。当年在迷嗔山时倒也曾心生向往,可鬼算子严禁她在外招摇,三令五申不允许她凑这等热闹。年深日久,那点兴致也就淡了。细想起来,这竟是她头回亲身参与群英盛会。
群英会的会场设在乾洲,距凌云盟不过半日路程,众人照例下榻盟中别院,还未安顿妥当,便见赵逾霄飞踏而至,白衫猎猎落在院中石板上。
“云前辈!”他快步上前,眼底闪着雀跃的光,“晚辈近日突破金丹,可否请您指点...”
“留着擂台上看吧。”云雁丘淡淡截断他的话,“听说你这回要去守擂?”
“是啊!前辈你一定要来看!”赵逾霄抱拳行礼,这才转向叶盈盈,“盈儿姑娘,别来无恙,你这么快就金丹了!”
“对啊。”叶盈盈环臂挑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厉害吧?”
“厉害厉害。”赵逾霄从善如流,“要不你也来场上露一手?”
“那倒不必……”叶盈盈眨眼,“我是专程来瞧你和‘秦芷箐’的比试。我还在齐铄珺那儿押了注赌你赢的!”
“……你不就押一两碎银嘛。”
“一两也是心意啊!”叶盈盈郑重其事道,“再说,你要是赢了,那赚的可是齐铄珺的银子。你可得争气啊!”
旁边的巫玥听了忍不住皱眉:“你之前不是连来都不愿意来吗?这会儿又这么积极?”
“来都来了,不得找点乐子?”叶盈盈说得理直气壮,她的确也不在乎那点碎银,甚至对“秦芷箐”来不来这事也无甚执念,说这些不过是想逗逗赵逾霄罢了。
比起他们的赌约,叶盈盈更在乎另一个人——瑶瑶。自海底一别后,她再也没有过瑶瑶的消息,想起曾经受托要给她带去过的邀请,叶盈盈心里不自觉生出几分期待:万一她真的来了呢?那该多有意思啊。
可惜期待归期待,群英会首日,叶盈盈全然没找到这位鲛人的身影。
擂台上的赵逾霄孤身执剑,衣袂翻飞间连败十六人。四周高墙廊道挤满观战修士,最高处的鎏金看台间,叶盈盈斜倚阑干,她端着一盏热茶,茶盏中的热气还未升起便被新一波的剑气震散。每当赵逾霄挑飞一个对手,她身后的桌面上便会多出一块银锭,不出片刻,那银锭便垒成了一座小山堆。
“齐公子,这可有点破费了。”她转向摇扇的锦衣公子,不禁提醒道,“当初也没说赌这么大,你看着就随便给点呗。”
“不舍点小钱,怎么套得来大鱼?”齐铄珺游刃有余地轻摇折扇,谈笑间又添了块银锭上去。
“大鱼?”叶盈盈挑眉,很是不解。
齐铄珺扫了她一眼,折扇轻点东面角落,示意她靠近些,随后低声道:“那儿开了个庄,押赵兄何时败北。我在此处押得越狠,他们跟注越欢。”
叶盈盈恍然,原是做局。“可赵逾霄要是三日全胜,你不就亏大发了?”叶盈盈狐疑地打量他,“难不成你也觉得……她会来?”
“呵,你猜?”齐铄珺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那狡猾的模样让人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叶盈盈朝他翻了个白眼,转头望向栏边——云雁丘正凝神观战,白衣被风拂起,清寂淡然。
“如何?”她凑近,一手撑住下巴,侧脸问他,“没给你丢脸吧?”
“嗯……”云雁丘沉声回应,目光仍追随擂台,“对手的实力都远不如他。”
“连战连捷也是本事。”叶盈盈望向场中,见赵逾霄垂着眼,剑尖滴落的血珠砸在青石砖上,绽开细小的梅花。
在挑飞第十七个挑战者时,他忽然抬首环视四周,目光掠过他们时未作停留,仍执着地搜寻着什么。
直至暮鼓响起,那个身影始终未现。赵逾霄带着全胜战绩归来,眉宇间却掺着几分闷色。
“不就是没来么?至于这么不高兴吗?”巫玥望着他背影蹙眉。
“哟,你还挺关心赵逾霄的嘛?”叶盈盈促狭轻笑,换来巫玥一记白眼。她不再多言,只目送那道落寞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转眼群英会已至第二日,擂台的挑战者较前日锐减半数,赵逾霄依旧稳坐擂台。观战者们真正见识到凌云盟少主的实力后,连昨日跟着齐铄珺下注的人都意兴阑珊地停了手。四下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同辈中还有谁能与赵逾霄一较高下。
“赵少主这般修为,都快赶上当年的孟盟主了!我看交接这盟主之位的日子也不远了。”
“就他这实力,上届群英会竟然没拿头名?”
“上届不是杀出个秦芷箐么?打得他措手不及。如今秦小姐香消玉殒,还有谁能拦他?”
提及秦芷箐,众人不免唏嘘:“当真是天妒红颜,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竟就……唉,齐公子也是命硬,新妇过门便遭此劫。”
“谁说不是呢?闹了那么一出,哪家还敢与齐家议亲?”
“不对啊,我可听说还有不怕死的赶着往人家跟前凑呢?”
“那定是冲着金山银山去的,也不怕有命赚没命花……”
这些闲言碎语声量不大,却字字清晰传入叶盈盈耳中。叶盈盈轻啜茶汤,暗叹不论仙凡,嚼舌根的功夫倒是如出一辙。
她翘起二郎腿,冲齐铄珺调侃:“齐公子,人言可畏呀?”
“无妨,正好借此图个清静。”齐铄珺优哉游哉地品着茶。
“你倒是看得开。”
“多大点事。”他搁下茶盏,转着扇骨轻叹,“唉,倒是赵兄,今日怕又要失望了。”
叶盈盈瞥向擂台上那道身影,唇角微弯:“我看是某人要失望了吧。”
话音刚落,齐铄珺摇扇的动作倏停,侧目凝视她片刻。
“怎么,我说错了?”叶盈盈明知故问,笑得更加放肆。
“叶姑娘冰雪聪明。”他眯起眼,眸光狡黠,“不如再添个彩头?”
“好啊,赌什么?”
“就赌她明日会不会现身。”
这个“她”不言自明。叶盈盈沉吟须臾,靠向椅背环臂道:“那我就赌她不会来。”
“那我便赌她会来。”他一挥扇,桌上凭空多出块方孔金钱,“以此为注。”
叶盈盈眼前一亮:“你舍得送我这个?”
“谁说要送了?赌赢了才给你。”齐铄珺指尖转着金钱,“至于结果如何……明日见分晓。”
这厢赌约方定,台下赵逾霄已闲得发慌。经过几轮比试,擂台陷入诡异的沉寂。众人议论不休,却无人敢再上前挑战。他环视四周,反手将佩剑插进青石板,径自盘膝调息。
未及入定,耳畔忽闻衣袂破风之声。
他睁眼,便见三丈外立着个粗布剑修。身形挺拔如竹,背负的重剑比寻常宽上三指,剑鞘磨得发白,显然久经沙场。
“散修廖恒,请赵少主赐教。”来人抱拳行礼时,袖口露出缠着麻布的腕骨,指节处尽是练剑留下的厚茧。
赵逾霄颔首起身,佩剑嗡鸣入手。二人同时踏步前冲,剑锋相撞迸出星火。廖恒的剑路刁钻,专攻下盘死角,重剑在他手中轻若柳枝,扫过地面时刮起碎石纷飞。
赵逾霄的白衫被剑气割裂数道,守势却滴水不漏。在对方力竭换气的刹那,他剑尖突然上挑——直指廖恒剑招中最隐秘的破绽所在。
第三招甫起,赵逾霄的剑锋已点中廖恒咽喉。收势的劲风拂乱对方鬓发,剑尖在肌肤压出浅痕却未伤分毫。
“承让。”赵逾霄还剑入鞘,廖恒的喉结剧烈滚动,最终抱拳深揖:“少主好剑法,受教了。”
散修退场时看台哗然:“这是头一个能伤到赵少主的吧?”
“虽然只破了衣袍,但也比前面那些厉害多了。”
“快看,少主的剑——”
只见赵逾霄再度闭目盘坐,他身前的剑柄上新添了三道裂痕。
“可以啊,刚刚那人说他叫啥来着?”
“我记得是叫廖恒?”
廖恒?叶盈盈眼神微动,这不就是托她邀瑶瑶来群英会的那个散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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