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假意叹气，“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规划，过一天是一天呗。”
“我才不信，”陈念棠笑道：“你刚刚说起我以后的生活，头头是道，我不信你没想过自己的，说来小妹听听呗，反正闲聊嘛~”
话都聊到这儿了，大山也来了谈兴，“我以前想攒钱回老家，但如今我只想再存点钱，然后在这海城谋出路。”
陈念棠有些意外，大山进店八年，深得苏掌柜信任，她原本以为大山在冲着“二管事”位置努力呢。
如苏家老店这样的大店，兼顾江湖人、普通客的生意，自然不是只有一个掌柜。
以前的二掌柜是苏掌柜的娘子，但陈念棠他们到来前，掌柜娘子刚刚生下小儿子搬出了客栈。
陈念棠在客栈内听到过大家的猜测——掌柜娘子日后怕是会把更多时间和精力放在孩子身上了，不知道掌柜是会从外面请一个二掌柜来，还是从店里提拔一个。
大家一致认为，如果从店里提拔，大山机会最大。
当然，如果这次掌柜有其它考量没有选大山，而是从外面请，大家也认为以后大山再锻炼锻炼，一定会有机会的。
陈念棠不知道他是不好跟自己袒露心思还是真的没想过，也不深究，只应道：“是呀，也是在店里干久了，我才知道大家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的出路，真是羡慕你们呀。”
来了店里以后，陈念棠一直在观察、思考，然后就没忍住暗暗骂了一句：“该死的世道，为何男人就能有这么多机会？！”
就以苏家老店来说，店里的这些伙计，完全不愁出路。
他们可以选择像大山这样，从学徒熬成老伙计，再盼着掌柜看重，说不定有朝一日可以从伙计变成账房或者二掌柜。
要是没有这个机遇，等到有了经验又攒够钱，回老家开个自己的小客栈也是不错的。
再有一种可能，大家在这店里迎来送往，各种消息听多了，很多门道也能了解个大概。
如果能搭上一二人脉，直接出去做点小本买卖，不说盼着多么发达，至少能有一份长久的营生，做好了还可以传家留给子孙后代。
最后海城因着租界、洋人多的缘故，这些伙计还有一条路——在店里学好了规矩，再略学一些洋文，就可以去领洋人的薪水了！
地方一换，干的活不变，收入一下子就能多两三倍。
陈念棠又猜测，大山如此起劲地鼓励她去学洋文，然后回来教他，心里是不是在考虑最后这条路子。
而这一条条的出路在陈念棠心里划过时，她真是越想越不平——怎么女人就没有这么多选择。
就连那说是十分开明的洋人地界，女店员比只华界略多一点点，但跟那些男人比起来，还是太少了！
大山听出她的酸意，笑她：“你呀性子太要强了可不好，这女人啊，以后找个好婆家，找个好男人，不就什么都有了。”
“哪里用得着跟我们比出路多还是少。”
陈念棠呵呵一笑：“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大山哥，还是继续说你吧？以后想做什么，有没有具体一点的想法？”
大山低下头小声道：“你可别跟别人说，我只跟你说。”
陈念棠点头：“我的嘴巴你还不放心？紧着呢！”
“我想做点洋生意！”
陈念棠脑海里闪过在电车上遇到的那个戴洋帽子的商人，斯文儒雅，说话有理有据，顿时她对大山有了几分佩服：“那可是个极好的出路！”
大山见她不觉自己是异想天开，更来兴趣，兴奋道：“再准确一点来说，是假洋生意！”
“额……大山哥你给我细细讲一下呗。”这下陈念棠可听不懂了。
“你肯定见过！你在外面是不是经常见到有人身前挂着个盒子，嘴里喊着哪国哪国来的洋货、价格比店里便宜？”
陈念棠点点头，她还见过挂着盒子卖洋胰子的人，好奇之下她停下脚步仔细了解了一下。
那些洋胰子的外盒上印着的也是怪模怪样的洋文，总体来看除了没她买的看起来光鲜外，好像区别不是很大——不对，价格便宜一半呢！
货郎说这是残次品——那些大轮船从海上来，一批货里总有些货没放仔细，外壳弄脏、弄湿了，人家高档商店不要，他有门路搞到手，进价便宜些，售价自然也要便宜一点。
也就是陈念棠的洋胰子是买来送人的，还是送给她最爱的月儿姐，必须得体面，不然这两边价格对比之下，她怕是得心疼死！
大山听她讲完这个经历，又忍不住大笑起来，“还好你没买，那都是假洋货！”
“海城有些厂子，专门做这种假洋货，价格十分便宜，去进些货来，有门路就放到店里卖，没门路就像街上那些货郎自己挂在胸前卖。”
“有了洋货的名头，价格可比本地货高太多，赚头极大。”
“我要是能学点洋文，更好骗……咳咳，大家肯定更信我，那不财源广进？”
陈念棠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不过到底在店里见多了江湖人的“坑蒙拐骗”伎俩，她很快恢复淡定，只委婉道：“大家脑子可真灵活哈。”
大山看出她的不认可，指点她道：“念棠，我跟你讲，做人呢，得本分，但做生意人，本分可挣不到钱！”
“虽然是假洋货，但找那种用材扎实的厂子进货，人家质量一点不比真洋货差呢！你说一样的质量，凭啥多个洋货的名头，价格就贵那么多？”
“我们让那些人只花一半的钱，就用到跟洋货一样的好东西，我们这是做好事呢！”
大山说得眉飞凤舞，头头是道，陈念棠佩服不已，看来只待他攒够钱、再学会了洋文，这生意就能做起来了。
陈念棠笑道：“那以后我再来海城，大山哥你要是已经学会了洋文，可得教教小妹。”
“哈哈，好，咱们说定了，谁先学会洋文，都不藏私！”
闲聊一会儿，店里人又多了起来两人就收了话头开始忙活。
忙忙碌碌到了腊月二十八，眼瞅着没两天就是除夕了，陈念棠收到了一份惊喜——陈婆子托镖局给她捎来了一套新衣服！
大山看着红艳艳的棉衣、棉裤，用手按了按，特厚实，一看就是用料扎实，半点没省棉花。
“你家里可真疼你，这么好的新衣服，也不怕路上丢了，那多可惜。”
陈念棠感动得眼泪汪汪，“天底下再没有比她们对我更好的人了。”
大山有些难受，“不像我家里，逢年过节捎信来就是要钱，好似缺了我捎回去的钱，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一样！”
“难怪你总惦记着回家，换我也惦记。”
“还不快去换了看看，瞧这颜色多鲜亮、多喜庆。你来了海城后一直灰扑扑的，有时候我都快忘了你是个丫头。”大山见她捧着衣服眼泪汪汪一动不动，推她一把。
陈念棠摇头，“等明儿烧锅水，好好收拾干净再穿。”
她把衣服放回屋收好，又看了看信，然后便找出早先买好的洋胰子急匆匆出门，“大山哥，我去趟义顺镖局，要是苏爷爷问起，就说我去托人带东西了。”
“诶，别急——”大山没喊住人，一拍大腿：“哪里急这一会儿，人家就是走镖回去，也是年后的事了嘛！得白跑一趟咯！”
陈念棠能不急嘛，她这心里是愧疚万分，她后悔自己想太多、做太少！
说到底她也是第一次出远门，还是不太敢把值钱的东西拖别人带回去，书信不值钱，要是没捎回去，丢了她也不心疼。
但大几百文买的洋胰子要是丢了，她光想想这种可能都得心疼死，所以她一直想的是等到后面回家，再亲手送给月儿。
可是这些洋胰子再金贵，能贵重过她收到的这套厚棉服？
想到自己刚刚接过这套承载着陈婆子和月儿满满心意的衣服时那股子酸涩、激动的心情，陈念棠忍不住埋怨自己，要是早点拖镖局把洋胰子捎回去，月儿收到了该多惊喜、多高兴。
等听到镖局的人说，他们得正月十五后再出发回去了，陈念棠更是后悔不已，整个人回到客栈都还失魂落魄的。
大山看不下去了，“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
陈念棠有气无力道：“我，我就是觉得自己太差劲了，不够孝顺。”
“你还是个孩子呢，家里本也没指望你捎年货回去，别瞎想了。”
“就盼着舅爷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回家去，日后我一定要更加孝敬他们才行。”
就是这刘大仙，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陈念棠真是盼得眼珠子都绿了。
当初刘大仙一走，陈念棠就捎信回老家给陈婆子她们说了这件事，话里话外也试探着问了问，要是时间太久了，不然她自己跟着镖局的队伍回去？
这次陈婆子来的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还是得等刘大仙一起，不然她一个孩子，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唉，大家都让她等，她要是自作主张回去了，最后怕是弄得大家都不开心，于是再多思念也只能按在心里，陈念棠想得心烦，干脆任性一次——今天她不干活了！
她要去澡堂子洗个澡，回来穿新衣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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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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