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底流光惑章法
指尖如羽，轻轻落在“音播”朱红小印上。青玉初垂眸凝视屏幕亮起。昨夜《平沙落雁》的余温似薄纱覆住惊魂，腕骨深处滞涩未消，喉管隐痛犹存，心井深处那求索微光，却执拗地推着指尖落稳。
屏光流泻！万象瞬间奔涌而出！
“对喽！就这！”黎染笑眼弯弯凑近些，指悬在右上角那枚精巧齿环标记上：“寻清心咒？戳这‘私箧’！昨儿那曲儿给你收好了！”小晴连忙点头，指尖隔空描摹路径：“玉初姐碰碰那环…”
青玉初眼波微澜。浮云斋多宝格深处，一枚鎏金珐琅怀表精巧机括无声浮现——金齿轮啮合处，细密如绣。指尖果断落定。画面流转，显出齐整方匣，题“私藏”，内嵌几帧静影。视线如磁，吸附那素袍抚琴的孤灯照。轻触。
《平沙落雁》泠泠冰泉声再度漫溢。
她微微后靠，晨光洇上微垂的眼睫。搭在薄毯上的指间，微不可察地往复轻移，捻揉无形丝弦——描摹的不是屏幕中人，是更深处沉埋的、属于另一张断纹老松琴的“吟猱”肌理。眉宇间冰封的锐利被这流水古韵悄然侵蚀一隅。
“光念经怎么成仙！”一曲余音犹绕梁，黎染灵巧地点开自己手机屏上“飞羽少女”的火羽徽章，指尖带风捻开《破茧》音乐视频，刺耳鼓点碎片爆出！她慌忙捂嘴朝李敏吐了吐舌尖，敏捷地将冰凉胶塞推入青玉初左耳，“尝尝咱家后厨手艺！”
耳道陡陷冰窒。青玉初眉尖几不可察地一蹙。轰鸣声浪裹挟着尖锐电子厉啸倾盆灌入！鼓点如重锤击胸！心律狂飙如惊马！眼前炸开一片眩目雷射光暴！视线被那方寸囚镜牢牢擒拿——
七道窈窕形影！在切割肢体的霓虹光束中狂飙旋舞！银白短衫缀满廉价冰晶（亚克力），裹缠乌亮紧身裤的长腿如鞭，抽裂舞台冷光！甩发！折腰！飞身腾跃！交错光影里，人影快得只剩断续残像！
“己身”亦在其中。
同样晶屑覆甲，细腰折柳，拧旋劈闪间，汗珠沿瓷白颈线抛飞，浓彩油墨后，眼神却迸射出炽亮刀锋般凶悍！一个疾风骤雨般的踏跳震足！视频陡然定格特写！
青玉初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胃袋深处猛地一阵痉挛拧绞！
搭在薄毯上的五指瞬间紧抓！毯面揪起惨白褶皱！
面上静水无痕。长睫如蝶翅扑闪即定。艺妓骨子里炼就的玲珑，瞬间洞悉本质——原来此世登台献艺，是这般…排山倒海、耗尽气血的杀伐之舞。
只是……
“…章法混沌…”她指尖轻点屏幕上“自己”绷紧至变形的小腹肌肉，低语如烟，“踏…跳…震足…三式急如骤雨…何气沉丹田？” 指下那定格的重踏之姿，膝盖强直锁死，腰轴紧绷如满弓。在她熟稔的昆腔身段里，这般用尽死力的“震”，是败招，未伤人先伤己。
李敏刚皱眉欲言，青玉初已指尖微动，平静摘下耳塞递回，动作从容如拂去袖间尘。
“咦？肚里没翻江倒海？”黎染瞪圆眼，却见小晴刚切回主页，一个“青玉初”大头特效瞬间蹦出：长发飞散，顶着两只粉红猫耳虚影摇曳，嘴巴开合，咕哝着不成调的幼稚儿歌。
“噗……”黎染闷头憋笑。小晴忍得肩头耸动：“玉初姐亲录的…解闷小糖果…”
“娱人耳目，小道也。”青玉初指尖掠过那粉色光晕猫耳，唇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疏离笑影。欢场中淬炼出的玲珑玉面，早已深谙如何于喧嚣激流里不动如山。她娴熟点按退出。镜面吞噬光色，映出一张清减苍白、眉目如古潭的侧影——沉静眼底，渊深如不见底的寒玉。
李敏手中文件“啪”一声合拢：“筋骨岂是泥胎捏的。”眼神扫向床沿，“小晴，扶她活络经脉。”
走廊雪光刺目。消毒水气混着饭食油腻暗浮。青玉初步履微虚，半倚小晴臂弯支力。脚下瓷砖冷硬如冻铁，全无木板空腔的回音。抬首，尽头镜面如鉴，明晃晃映照人影。
蓝白条布衣空荡荡罩着伶仃骨架，墨发如瀑垂肩。镜中人抬眼看来——眸光清凌如冻泉，内里却沉淀着一星古玉般的幽寒静气，与视频里那劈斩霓虹、烈焰焚身的炽烈光影，判若霄壤。
心头冰棱无声进裂。
艺妓慧眼，识人辨物如掌中观纹。镜里镜外，分明两道生死天堑。
脚步略顿。
对面空病房门忽被清洁工推开，拖车轱辘吱嘎，门内泄出电视字正腔圆—
“……城西沈氏旧邸今朝重启，专家称其明清园林筋骨尚存，深具古韵考研……”
“沈…园…”小晴随口嘟哝。
青玉初脚下恍如突陷泥潭！无形丝索猝然绞紧踝骨！脑内残影轰然炸开：
冲霄烈焰！浓烟遮月！飞檐斗拱下，赤金“沈”字匾在火舌舔舐中扭曲变形！
陈年惊怖似冰锥直贯颅顶！
眩晕如黑潮倒灌！
“小心！”小晴惊呼！青玉初身形一晃，未曾倾倒，指却骤然发力，如铁钳死扣住小晴臂腕！指甲瞬间深陷布料下的皮肉！痛得小晴眉心骤拧！她脊背猝然挺直如寒刃出鞘，硬生生控住摇摇欲坠的躯壳！面白如雪，额角沁汗凝珠，气息急促错乱！
镜面如霜，清晰拓印此番失态。
艺妓打磨百年的玉面功夫，此刻如重重枷锁。她即刻垂睫敛神，指节缓缓松开小晴，重新站定如孤松临崖。
“…风邪…入头目尔…”她低语解释，声线微哑，却竭力平缓如静渊。唯袖中拢起的手指，冰冷入骨，藏于深处，兀自微颤难休。
沈园焚天烈焰…旧年尘封于魂匣的痛创。
此世竟有人掘坟移骨，粉饰太平。
那澜…
又该沉埋在哪一段光阴的尘沙之下？
无人应答。
指尖更深的月牙掐痕印入掌心软肉，她耗费了半生勾栏修行的粉饰太平之能，方勉强压下眼底那片汹涌欲决堤的无望寒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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