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壳渐褪试新翼
消毒水那侵肌蚀骨的寒气。终于被窗缝里钻进的、裹着草木汁液的五月熏风稀释。
指尖捻着病号服蓝白条纹的粗糙面料。青玉初倚坐窗畔。日光已能穿透薄薄肌理,在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映出淡青色血管脉络。心电贴片消失。腕间光裸皮肤残留一圈被水渍浸润过的淡白痕迹。虚乏如附骨之蛆并未消散,却似冬雪消融半寸,只余泥泞深处一丝隐痛。
指尖拂过桌角黑亮的薄镜屏幕。动作不再迟疑生涩。
解锁、划屏、点开“快搜”。操作如饮水。几周前惊为妖物的恐惧,磨成了日复一日的惯习。
搜索框内,“閔瀾”二字早已抹去。空着。如同心口挖走的洞。
“‘玉初姐!出院礼!’ ” 黎染清亮嗓音撞碎沉寂。提溜着个巴掌大精巧纸袋。袋口泻出丝缎光泽。
李敏立于门框影里,审视目光如探照灯扫过青玉初恢复了些许血色的面庞:“出院通告公司拟了草稿。待会儿小晴发你过目。”语气依旧冷硬,却没了最初剑拔弩张的寒锋,“记者闻风而动。车绕后门走。别出声。”
“懂。”青玉初颔首。声音平直无波。艺妓千年沉潭的功夫已在皮囊下凝结成冰。
指尖捏开纸袋拉链。一截鲜浓到刺目的朱色显露。扯出。是件裁剪古怪的贴身小衣,肩带纤细欲断,胸口绣两只夸张黑眼圆瞳——非锦非罗,是光滑如蛇蜕的奇异料子。
“猫咪小T!最新款!**上同款爆火!”黎染眉飞色舞,“换上它!给霉运驱邪!”说着拿起自己手机,“咱俩合拍!”
屏幕乍亮!前置镜头精准捕捉两人半身!
青玉初捏着那团朱衣。丝滑腻手。像抓住一块刚剥下的皮。胃底熟悉地一翻。
她没抗拒。
任黎染揽肩摆好姿势。唇角缓缓提起。弧度精准,上扬一分嫌过,下垂一丝嫌冷。眼底深处却依旧沉淀着千年冻河般纹丝不动的静气。
“茄——子!”黎染手指猛戳屏幕。
快门声响。定格。
屏幕上。黎染笑得灿若烈阳。挨着她的青玉初唇角含俏。一双眼瞳却深若寒潭古井。
光影割裂。判若两人。
青玉初指尖拂过镜面上“自己”猫衣领口处的细褶——衣内锁骨下三寸,是前生深埋心口处的旧疤。“邪物…”她低语,轻不可闻,唇角那点笑意纹丝未动。
黑色商务车滑入街市。隔光车窗滤去刺目阳光。
“**后台炸了!全是等你回来的帖子!”小晴将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亮如白昼。粉丝汹涌留言瀑布般滚过:
“玉宝快回家!”
“猫T好适合宝贝!元气爆棚!”
“永远等你破茧归来!”
指尖划过滚烫留言。冰凉指腹触着屏幕温热的玻璃面。“她们欢喜…是因我着此衣模样?”她声音轻如絮语,像问小晴,又似自问。“如同看彩棚内斗鸡扎翎羽?”
小晴张口结舌。
李敏从副驾冷眼瞥过后视镜:“粉丝是衣食父母。知道就好。”话如钝刀。
青玉初收回手指。凝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方石堆叠的高耸山峦(楼宇)。
华灯初上。霓虹如毒蛛盘踞城市棱角,喷射着炫目毒液。比秦淮河画舫灯火喧嚣百倍。
她指尖微移。点开地图。精准放大至一处暗标。
城西。沈园旧址。
屏幕深蓝街巷底。一方浅浅绿影。旁缀小字:沈氏旧宅(明)- 开放游览。
地图像素粗糙。亭台楼阁糊成色块。
指尖悬在那抹绿上方。屏息。
旧年炽风携着火油腥气卷土重来!烟熏火燎气堵在喉管!
“……当烧尽了。”她低喃。唇上血色褪去一瞬。
“啥?”小晴茫然侧首。
指尖骤然垂下。屏幕暗灭。
“……无事。”她转脸向窗外霓虹。“看错了院墙颜色。”嘴角重拾机械淡笑。面色恢复如常。唯收在膝上的手,指甲深陷掌心软肉。
一道猩红划开的新月。
在无人可见的暗处。
浸血。
车无声滑入公寓地下。
电梯镜门无声开合。轿厢四壁光滑如刃的金属冷面,清晰拓印她孤身影——套着那件鲜朱刺眼的猫T,长发松松扎起。镜影容颜清丽苍白,猫衣的幼稚鲜亮与眼底沉积的幽凉,如冰炭同炉,诡异撕扯。
“玉初姐早点休息!手机有任何事喊我!”小晴替她推开门。
“嗯。”踏入玄关。
门在身后沉沉合拢。
隔绝世界。
也隔绝了所有强撑的粉饰太平。
她反手,指尖抚上冰凉门板,如同推开一方冰冷的石椁。
玄关顶灯苍白光束下。公寓敞亮冰冷。线条冷硬如刀的家什反着金属寒光。一切纤尘不染,没有暖阁熏炉余温,没有多宝格岁月沉香,没有丝弦拂过的微尘。
死寂。空旷。
如同巨大冰穴。
指尖一扬,那件鲜红小猫T如血蜕滑落脚边。只着素白内衫。锁骨下三寸旧疤位置,肌肤光洁如新琢白玉。
一丝冰凉滑落鬓角。
她未曾去拭。
垂着眼,缓步走入这空旷巢穴深处。
每一步。
都似走在茫茫冰原。
归路。
断头。
死生皆不见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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