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衫卸雪试新弦
玄关顶灯的光束惨白如刃,切割着冰窖般的空旷。那份属于浮云斋熏炉暖香的幻影,彻底冻毙在金属与玻璃的冷酷线条间。青玉初的视线,缓缓扫过地板上那片鲜艳如凝固血泊的小猫T恤。刺目的色彩灼烧着眼球。
指节收拢。再松开。
死寂无声中,她抬步走向卧室。未曾开灯,月光清冷,恰从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而入,落在地板上,如铺开一地银霜。月光尽头,墙角立柜。深色胡桃木的柜门紧闭,犹如两扇通往幽冥的门户。
指尖搭上冰凉的金属柜门把手。
拉开。
嗡——
浓烈到呛鼻的陈腐脂粉气混合着廉价香水尾调,如同密封数百年的墓穴被骤然掘开!瞬间汹涌而出!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指关节死死抠住门框!
柜内景象借着月光映入眼帘——
如同打开一个光怪陆离的艳尸陈列馆!
亮片短裙细碎反光,拼接荧光材质的紧身裤皱成一团,挂满流苏铆钉的短外套……一切都在无声尖叫着廉价与喧嚣!更有甚者,角落堆积的包装袋,印着几个扭曲不堪的动漫人物头像——黎染曾指着那堆东西笑她“沉迷二次元幼稚园”!
胃腑深处那熟悉的翻搅几欲破喉而出!
她猛吸一口凉气!硬生生咽下!
月光在她苍白面颊上流淌,映得眼瞳深处那点沉寂百年的静气愈发深幽。半晌。
探手。
没有碰任何一件衣物。
手指精准地、决绝地探入那堆“二次元幼稚园”的纸袋深处!摸索着!
指尖触到了!
猛力向外一扯!
一大段质地厚重、色泽暗沉的素缎料子被拽了出来!上面印着细碎的樱花纹路?不!细看竟是粉红兔子与香蕉马赛克组成的密集印花!劣质印花染料的气味扑鼻!
“嗤啦——!”
一声刺耳骤响!
她用尽全身气力!指端撕扯!裂帛声在死寂里爆开!那厚重暗沉的劣质布料在她指间如同朽烂的树皮般被瞬间撕裂!破碎!揉成一团!狠狠砸向光洁如镜面的地板!
粉红兔子香蕉的碎片狼狈翻滚。
“呼…呼……”
她撑住冰凉的胡桃木柜门急促喘息。方才那一扯、一撕,仿佛耗尽了所有挣扎的力气。月光下,细密的冷汗浸湿鬓角。
倚柜滑坐。
冰冷的地板寒气透过薄薄衣料刺入骨缝。
指尖却伸进贴身睡袍内袋。
摸索。
触碰到一丝冰凉滑润的微硬。
轻轻抽出。
一小方折叠得极为整齐的素白生绢。边沿早已磨损泛黄。这是这身壳里唯一寻到的、触感“尚可”的旧物。她曾用它包裹过这具身体留下的、未沾血迹的几缕断发。
将绢展开。铺平在月光流淌的地板上。莹白如雪。
再自床头柜深处摸出一支笔。不是记忆里紫竹狼毫,是现代塑料硬管墨水笔。笔身冰凉滑腻。
打开笔帽。
她跪坐于那片月光银霜之上。
提腕。
笔尖悬于素绢之上。
墨点凝聚。
第一个字。
闵。
笔划沉重,如同凿刻墓碑。落在绢上,洇开一个沉默的黑点。
指尖微颤。
第二个字。
澜。
“讠”旁点、提尚可,“柬”的竖弯钩扭曲成枯枝。
两字并列。落在霜白月色里。
如同雪野上的两道刻骨刀痕。
她垂首凝望着。
呼吸在寂静里显得愈发沉重。
许久。
久到窗外城市的光河都已沉寂大半。
握笔的手缓缓抬起。
笔尖骤然划下!
在“闵澜”二字之上!
一道!又一道!
又一道!
墨色如血!横七竖八!凶狠地切割开那最后的念想!划痕穿透绢面!墨迹深重晕染!字迹被粗暴野蛮地彻底覆盖!遮蔽!撕碎!
最终。雪白素绢上。
只余一团浓黑绝望、面目全非的墨污。
如同心口烂掉的疮疤。
再无半点前尘旧迹可寻。
她松开手指。
笔滚落。
她闭上眼。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究没挂住。
“啪嗒。”
砸在那团污黑的墨迹上。
悄然湮灭。
数日后。
“飞羽少女”专属练习室。镜墙折射着大片明亮晨光。
黎染盘腿坐在地板正中,嘴里叼着能量棒,含糊嘟囔:“炒螺蛳粉!螺蛳粉!”
“螺!蛳!粉!”小晴正给她做口型纠正,卷舌弹得叭叭响。
林薇背对镜墙压腿,脊线笔直如尺。
“咔哒。”
门被推开。
镜面反光里,一道身影静静伫立门口。
室内空气瞬间凝滞。
三人目光如探照灯,唰地聚拢过去——
青玉初。
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斜襟软缎旗袍。并非传统厚重缎料,是极细腻轻柔的改良软缎,剪裁线条婉约流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肩颈至腰身的流畅弧度。色泽宛如雨后初晴洗过的碧空,温润清透。肩头搭着同样丝质的月白流云纹纱披肩。墨发松松挽在脑后,只以一枚式样极简的羊脂白玉簪挽住。周身没有半点璀璨晶片亮光。
全然的旧意风骨。
清新如水中净莲。沉静如深谷幽兰。
“哇——!”黎染第一个弹跳起来!能量棒都忘了嚼,“玉初!玉初!这身!救命!”她一个虎扑就要熊抱过来!
林薇伸腿精准挡住她去路,眼神扫过黎染沾着能量棒碎屑的手:“远点。”
黎染嘿嘿讪笑,目光却锲而不舍黏在青玉初身上。
小晴眨巴着眼睛凑近,声音都放轻了:“玉初姐…真好看…”
“衣坊新购。”青玉初声音平静,唇角第一次弯起一点真正的弧度,浅淡如蜻蜓点水。她步入练习室中央,将怀里一个深青色细长软布包轻轻横置于地板中央。
布套解开。
黎染和小晴同时吸了口气!
通体漆黑亮润的紫檀木背板,线条流畅如水滴。不是那种刷得贼亮的廉价货色,是沉甸甸的、油润内敛的光。琴首卷起的弧度优雅舒展。
青玉初盘膝坐于它对面。月光透窗,勾勒出她纤直的背脊。
屈指。
拨弦。
铮——
第一声散音在空旷镜室里骤然荡开!
清越!饱满!带着木腔与丝弦最原始的共振!非电声!非音响!是肌骨皆可感应的声波振动!如珠玉坠盘!
黎染猛地捂住了嘴。睁圆眼睛。
林薇压腿的动作凝在半空。
小晴张大了嘴,呆呆看着。
琴身上,那四道笔迹凌厉的刻字在光下清晰可见——【流光散绝】。
青玉初垂睫。
指尖再次拂过丝弦。
这一次。
动作连缀。不再是零散调音。
指腹压、捻、挑。
一连串细密的雨点般清音流泻而出!是《寒鸦戏水》的起首散板!音色圆润灵动!节奏舒缓有度!
黎染愣怔片刻,突然一个翻身爬起来,跑到角落迅速鼓捣几下!
一阵轻快的流行音乐前奏蓦地从天花板角落的高品质音响里淌出!节奏轻快鼓点分明。
“玉初!”黎染冲她挤眉弄眼,“试试!能卡点不?”
青玉初指下琴音未停。古曲的散板流水,竟似有心又似无意地,循着那点现代鼓点的节奏间隙流转。琵琶的清灵圆润裹挟着旧韵,在那欢快鼓点的框架里,如清泉注入玉杯,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勾出奇妙的和谐。她甚至抬眼,瞥了眼黎染手机屏亮着的《破茧》舞蹈慢动作分解图。
指尖微变。
一声“挑”!
清音骤然拔高!
紧随其后手腕翻转,一个干净利落的“弹剔双”!音色脆亮!竟精准卡在下一个重拍节点!
“哦豁!”小晴拍掌笑起来,“卡上了卡上了!”
林薇不知何时也挪到近旁观看,眼底闪过极淡一丝惊异。
青玉初唇角那点浅弧似乎深了一线。如初融冰雪绽开的一线微光。
指尖未停。
琴音清冽。流淌在练习室明亮的晨光与镜面交错的光影里。
镜墙之中。
那雨过天青色的身影。
与墙边屏息观看的三个鲜亮女孩。
倒影交织。
清晰明亮。
再无半分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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