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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新弦裂帛惊雷起

新弦裂帛惊雷起

最后一记“拂扫滚”如惊雷炸裂冰河!

余音裹挟着金石之气,兀自在丝弦上震颤嗡鸣,悬于半空,久久不散。练习室内陷入绝对的死寂。唯有角落音响信号中断后发出的细微电流“滋”声,如同垂死蚊蚋的哀鸣。镜墙冰冷地拓印着青玉初端坐的身影,雨过天青色的旗袍被斜射入室的晨光镀上一层柔晕,沉静如深潭古玉。

“我的……老天爷……”

黎染第一个找回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锈铁。她保持着单膝跪地、几乎要将脸贴上琵琶面板的姿势,一动不动。方才琵琶爆出第一个雷霆万钧的“双弹”时,她下意识屏住的那口气,此刻才猛地泄出,带着粗重的喘息。她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犹自微颤的弦丝,又猛地转向青玉初的手——那双刚刚在弦上翻飞如电、却又稳若磐石的手。

“这…这动静…” 她舌尖舔过干裂的下唇,试图抓住一个词,“不是喇叭放炮!是真砸进骨头缝里了!跟…跟冰刀子捅进去又点把火似的!透心凉又烧得慌!”她猛地原地弹起,激动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要学!就这个!教我!!现在!!!”

小晴还保持着被林薇拦下的姿势,坐在地上。巴掌大的小脸一片空白茫然,嘴巴微张,练习用的鼓槌滚落手边都未察觉。直到黎染蹦起来才惊醒。

她没看黎染,也没看琵琶,视线像被磁石吸住,粘在青玉初身上。眼眶里迅速积起一层水光,毫无征兆地汹涌滚落。没有啜泣,眼泪无声地淌。她吸了下鼻子,鼻音浓重:“…玉初姐…刚才…心口…好闷…又好像…突然炸开了…”她抬手胡乱抹了把泪,指着自己心口,语无伦次,“像…像压了几百年的山…崩了…风都灌进来了…”

林薇依旧站在靠近的位置。高挑的身躯笔直如标枪,如同嵌入镜墙的一道冷硬剪影。青玉初弹至**处那个密如骤雨、力透千钧的“夹扫”时,她支撑身体重心的那条腿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此刻,唯有她紧贴着裤缝的手,泄露了冰山下的震动。指节因用力而绷得极紧,透过薄薄的练习裤布料,能看到清晰的、用力到发白的骨节轮廓。她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流光散绝】那凌厉深刻、犹带木屑新痕的刻字上,又从琴身移到青玉初低垂、沉静如雕的侧脸上,最后停留在她搁在弦上、指腹分明有几道新磨红痕的右手指尖。沉默的时间长得令人窒息。黎染在她旁边吱哇乱叫她也毫无反应。直到那弦上最后一丝可见的微颤也彻底平复。她才极其缓慢地掀起眼皮。

“《焚翼》。”

两个字从她唇间吐出。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击冻土。

“副歌爆发段节奏鼓点。”

解释戛然而止,目光却如鹰隼紧锁青玉初:“三秒起序。无缝接。你做不做得到?”非询问。是战书。锐利如刀锋出鞘。练习室明亮的顶光下,她深褐色的眼瞳深处,某种坚硬的、常年冰封的东西,被刚才的琴声砸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裂隙。并非感动,而是棋逢对手的战栗。

青玉初没有立刻回答。

指尖无意识地在丝弦下方光滑冰冷的紫檀背板边缘轻轻拂过。那冰凉坚硬的触感顺着神经蔓延。她抬眼。视线掠过黎染因激动而涨红、如同燃着两团火的脸庞,掠过小晴挂着泪痕却又闪着奇异光亮的眼睛,最终对上林薇那沉凝中带着锐利探究的目光。心口那块硬石压下的淤塞之地,似乎真的被刚才撕裂丝帛、撞动四壁的滚拂扫开了些许。并非畅通,是凿开了一个风能流通的小孔。

“……”

她唇瓣微启。正要说什么。

“砰!”

练习室厚重的隔音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敏站在门口。深灰色的职业套装衬得她面色如霜。手中那份厚重的皮质文件夹此刻被捏得指节处微微凹陷下去。她视线如探照灯一般,锐利、冰冷、审视,越过镜墙反射的光芒,直刺室内中心。尤其在青玉初身上那道雨过天青色的身影,以及横陈于地的深青琴包上停留了一瞬。

“不错。”她开口,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是赞是讽,“病了一场,倒把秦淮河的胭脂水粉刨出来糊墙了。”

秦淮河!

三个字!

如同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狠狠烫在心口最深的旧疤上!

青玉初搭在弦上的指尖猛地一蜷!指甲瞬间掐进掌心软肉!尖锐的刺痛感沿着神经直窜大脑!眼前骤然闪过——画舫灯影摇曳,水波倒映着脂粉香腻的暖红,丝竹靡靡之声缠绕着酒气……那是她曾沉浮其间的泥沼!是她极力想要斩断的过往!是她与澜之间……那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起点!

一股冰冷的腥气直冲喉头!胃底翻江倒海!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软肉!齿间尝到一丝铁锈味!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唯有搭在弦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瞬间汹涌的屈辱、刺痛与深埋的厌弃,被她用尽毕生艺妓的修养,死死摁回眼底深潭。无人能窥见那潭底掀起的惊涛骇浪。

没有给任何人留下消化这句包含尖刻的场面话的时间,李敏两步跨入,脚下那双高跟皮鞋踩在深色地胶上,发出果断清脆的“咔、咔”声响,如同宣布审判的鼓点。

“巡演。”

文件夹“啪”地一声,沉重地拍在离她们最近的一架健身器械光洁的金属扶手上。

“飞羽少女夏日全境巡演。四十二城。”她抽出一份钉好的纸张,目光扫过,“下周开始前期预热Vlog。两个月后,首场就在市立中心剧场。”声音陡然转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碴,“核心,就是你们的‘焚翼’!能不能把这把火烧旺,是最后一次机会!团队存亡,看你们这一锤子买卖!”目光锐利如刀锋,依次刮过黎染因震惊而僵住的脸、小晴紧张攥紧的手指、林薇倏然沉下的眉眼,最后狠狠钉在青玉初沉静如水的瞳孔深处。

“你的琵琶,”她下巴微抬,指向地上的乐器,“要么滚回家发霉,”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刻薄的弧度,像撕开的伤口,“要么——”

“——在万人面前,把它变成炸场子的雷!”

最后一个字砸得满室嗡嗡作响。空气粘稠沉重得令人窒息。

死寂重新笼罩。

几道目光复杂地交织碰撞。

黎染眼里的激动被更强烈的焦虑取代,她不安地舔着嘴唇,看看李敏,又看看青玉初。小晴连眼泪都忘了流,嘴巴无意识地张开。林薇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视线依旧定在青玉初身上,里面的锐利未退,却又隐隐多了一层说不清的审视。

在这片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带着绝望和压力的沉重里。

一直沉默的青玉初动了。

她并未如往常那般敛眉垂首承受李敏的雷霆和施压。

而是…缓缓抬起了右臂。

指腹在微凉的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并未伸向那被砸在器械上的冰冷通告。

她的手腕转向。

五指摊开。

目标。

赫然是…

正因焦灼而嘴唇翕动的——黎染。

黎染猛地一呆!眼珠瞪得溜圆!错愕地看着那只骨节匀称、肤色苍白、刚刚还在弦上翻江倒海的手伸到自己面前!

“手。”

青玉初的声音响起。竟比她的琵琶声更加清冽平静。没有波澜,没有李敏带来的惶恐,只有一种穿透喧嚣的、稳定的力量感。

黎染像被无形的线扯了一下,下意识地将自己沾着汗水、温热跳动的右腕递了过去。

温热的皮肤贴上了冰凉的指腹!如同寒冬腊月在滚水里摸到一块寒玉!激得黎染一个哆嗦!

青玉初的指端精准地落在黎染右手腕骨上方一处。

轻轻捏住。

力道清晰传递过来。

“琴如人骨。”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撞钟铜杵,将李敏砸下的死寂破开一道口子。指腹在她方才搭住的黎染腕骨位置加重了一分力。

“松则散。”语毕,那捏住腕骨的手指力道倏然一松,旋即轻柔地向下拂动半寸,准确地停在黎染因紧张而微蜷、指腹带着薄茧的食指指根下方。

“力至此。”

指尖不轻不重地一顶!

那一点冰凉的力量仿佛带着电流!

黎染整条胳膊仿佛被无形的绳索贯穿,连带着肩颈后背都莫名其妙地跟着挺直了!原本焦虑不安的眼底瞬间爆开两点光!

“懂了?!是这儿?!是这股顶着劲儿的感觉?!”她兴奋地尖叫,也顾不上李敏还黑着脸站在旁边,另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去想抓住青玉初的手腕仔细感受!

林薇猛地跨前半步,手臂抬起,精准格在黎染快要碰到青玉初的手肘前!眼神扫过黎染:“别动。”

黎染立刻缩手,脸上却还是兴奋得发红:“是这!顶住!顶着劲儿!”她已经开始对着空气尝试刚才那种肩臂贯通、手腕发力的感觉。

小晴在一旁看得眼都直了。

青玉初已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带着明确指向的触碰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错觉。她目光抬起,坦然迎上李敏那深不可测、几乎要化为实质压力的视线。

“雷是炸了。”

她缓缓开口。语调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几不可查的、属于现代“青玉初”惯有的轻浅上扬尾音。然而字字清晰,如同打磨过的玉石落地:

“——但,响给谁听?”

“——总得练熟了引信。”

她眼睫微垂,视线落回地上的【流光散绝】。

指腹。

无意识地。

在那道丝弦末端。

压下一道清晰的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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