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凉,两人一人趟在床上一人躺在地上,楚随也没多大睡意,直直望着屋顶,便首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逢生,你心悦的人是什么样的?” 他不是八卦,只是很好奇,能被一只鬼常记挂于心里的人,想必定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奇女子吧。
许久都未听到声响,楚随以为人已经睡着了,便想就此作罢,怎想地上人传来声音:
“不知道,世上最美的词都不配用来形容他,他不仅是心悦之人,于我而言,他是光,更是信仰。”逢生坐起身来,看着那盏燃烧的烛火,又转而看向楚随接着道:“像这盏烛火,火光虽弱,却也能照亮房间。”
楚随静静地望着他,少年说起他那位心悦之人时,深邃的眸子里仿若揽下了整片星河,熠熠生辉。
世人皆谈,鬼魑无情无心,嗜杀成性,丑陋不堪,无一例外。可以目前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来看,好像并非完全如此,果然,世人的话也不可全信,得眼见为实。
楚随虽为神祇,却对鬼界了解得少之又少,他只知,神界与鬼界是宿敌,向来水火不容,何况他还与神界脱节了这么多年,现在对于鬼界,更是不了解了。
但他知道一点,至少,他当年的坚持是对的,曾经在神界与鬼界和解这件事上,楚随没少在临泽面前大闹,可临泽始终没有同意,说他意气用事,不懂其中利弊性,众神也皆笑他愚蠢,神与鬼又怎可并肩同行呢?
楚随瞪着眼睛发呆,直至听到小鬼小声的问了句:“阿随可在意我是只鬼?”
在意他是只鬼?楚随不解:“为何要在意?若为朋友,不论鬼神,自当要公平以待,神分好神邪神,鬼自然也分好鬼恶鬼了。”
“阿随这样轻易就认定我为朋友,就不怕我是只恶鬼么?”
“为何要怕?”
“为何不怕?”
楚随轻笑,“你在这赖着不走,我又手无缚鸡之力,若你是恶鬼,杀我,可以说毫不费吹灰之力,怕是个死,不怕也是个死,所以,还不如活得坦荡些。”
逢生哈哈一笑:“阿随说得有理。”
……
可是殿下,我绝不会害你。
他重新躺下身来,紧盯着床上楚随的后背,若有所思。
“休息吧,已经很晚了。”楚随缩了缩肩膀,合上了眼睛。
入夜,屋外的风呼啦啦的吹着,如同猛兽在黑夜中愤怒的嘶吼,许是忘了关窗,此时的茅草屋内,黑漆漆的一片,逢生被一阵呢喃声吵醒,他猛坐起,看向床上蜷缩成一团的楚随,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吞吐着:
“黑…好黑,好疼…,我不要,我不要再进去…”
逢生蹲在床边焦急的看着眼前的人。
楚随眉心紧皱,大汗淋漓,睡得极不安稳,手指紧紧握成拳头,指节都在泛白,看上去痛苦极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梦,竟让你如此恐惧。
逢生眸光一闪,把窗户关上,然后手轻轻一挥,床边的烛台重新燃了起来,忽闪的火苗重新照亮了整间屋子,床上的人也逐渐平静下来,逢生用指腹轻轻抚平楚随紧皱的眉头,低声道:“殿下,你若怕黑,那我便做你夜里的长明灯。”
身旁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再一次沉沉睡去。
……
终于迎来黎明,天空翻起鱼肚白,而旭日,从此刻升起,万物历经黑暗,迎来光明,重获新生。
楚随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
身旁的人不在,他打开门,呼吸清晨的第一口新鲜空气,总觉得昨晚睡得异常踏实,想来是因为身边多了个陪伴吧,只是这陪伴大清早的就没了踪影,兴许是有事离开了,只是这不告而别总归是仓促了些。楚随心中顿感五味杂陈,但又想着逢生还年轻,他有自己的生活,他还要还债,他要走自己的路,他还有心悦的人,他还有自己的一方天地要闯,他,总不能一直留在一个罪神身边。
会不得好死的。
楚随就这样在台阶上干坐了一个上午,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周遭十分安静,不远处的林间偶有雀鸟啼叫的声音,楚随独自坐在那里,好不无聊,忽地耳边一阵微风吹过,他的身上就多了一件斗篷,他伸手触了一下肩膀,惊喜的抬头,映入眼帘的,正是少年那张带着笑意的英气的脸。
“逢生,你怎么回来了?”楚随仰首,语气难掩欣喜。
少年眯起深邃的眼睛,嘴角勾着浅浅笑意,道:“这儿是家,我自然要回来。”他走到楚随身旁坐下,帮他把身前的斗篷带子系好,带子呈朱红色,斗篷整体为素白色,又貌似有些不太明显的图案,冰凉柔软,面料极细腻,总之,绝非凡品。
“阿随莫不是以为我不辞而别了?”逢生眯起眼睛,勾着唇问道。
楚随看着少年系的那结,不答反问他:“这身斗篷逢生是从哪儿得来的?”
“反正不是抢的。”逢生浅笑,“阿随以后只管穿着它,用来遮阳吧。”
楚随心头一滞,他这一大早出去,仅是为了这身斗篷么?
少年眼里又是认真,又是戏谑,总给人一种表述不清的情绪含在里面,楚随发现,他好像一直都看不懂,也猜不透眼前这个少年。
“倒是阿随,为何要独自坐在这里?”少年望着他,目光灼灼。
“我……”话未尽,门外便有个人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
“谪,谪大师”,来人穿着一身褐色仆服,双手伏膝,喘着粗气喊道:“谪大师,我们镇长请您去帮忙看看风水。您这里,可真叫人好找。”
逢生不可察觉的瞪了那仆人一眼,才默默走到一边,把玩着发尾的红发带。
楚随站起身,进屋为来人倒了碗水,问道:“可是有什么人逝去了?
那人谢着接过,猛灌一大口,含糊道:“是,是镇长的儿子,昨日刚走,走得突然,所以镇长才火急火燎的命过来请你,还请谪大师随我走一趟吧。”
“好,待我进屋取样东西。”
片刻,楚随便从屋里取了熙泽伞出来。
“走吧”
……
三人走在路上,那仆人看了眼逢生,问楚随:“这位小公子可是大师的朋友?”
“是呢,是我远房亲戚朋友的儿子,在家里闷得慌,特出来游历一番,长长见识。”楚随撒起谎来可谓是脸不红心不跳,逢生在一旁偷笑了好一会儿,楚随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
“那公子生得这般清秀,正好我家里……”,又来了,肯定又是什么姐姐,妹妹,继母的,楚随快刀斩乱麻,打断了仆人的话,连忙道:“不必!他早已有了婚配!”说着,还不忘将逢生的手抬起来给他看,那仆人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来,随即又重新亮了起来,他兴奋道:“那大师……?”
“我不喜欢女子!”楚随心直口快,并未觉得这话有何不妥,忙打着哈哈答道。
那仆人却像看鬼似的看着他,“不曾想大师竟有这种癖好,在下当真是佩服!您放心,小人绝不会将此事传出去!”眼神虽是像看鬼,但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正气凛然,仿佛是窥探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惹得逢生又在一旁偷笑了好一会儿。
楚随眯起眼睛,听得云里雾里,当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居然,他居然说自己不喜欢女子!天呐!他现在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几巴掌。
他疯狂摇头,连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方才说的并非你想的那个意思,我说我不喜欢女子是因为…”话到一半,他便滞住了,因为什么?完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为何要说这句话。兴许是自己接触的女子过少,才导致了自己的短路,他自我安慰道。
几百年来,除了画像时会接触一些女子外,和他接触最多的,应当便是阿奈了,可阿奈年纪尚小,他对阿奈,更多的是兄长对妹妹的情感,或是父亲对女儿的情感,可转念一想,他接触过的男子,似乎也没多少。
额……
“哎,”那仆人一脸无所谓道:“大师不必觉得难为情,如今这个世道,主张的那是相恋自由,若是真心相爱,哪还会有什么男女之分?莫说断袖,如今挑灯镇两个女人在一起的也不少,连女人都不害臊,您害臊个什么劲?”
楚随:“……”这仆人,倒是看得通透,不过说的,居然还挺有道理……
约莫一个时辰,三人终于来到一座荒山前,四周已经来了不少人。
“谪大师,您可是来了。”迎面走来三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形魁梧,两鬓略显斑白的中年男子,不过看着面容憔悴,眼底乌青尽显,显然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此人想必就是挑灯镇的镇长了,果不其然,和他们一同前来的那个仆人已经忙上赶着去复命了。
“谪大师,此次请你前来,实属无奈啊,实在是我那小儿走得突然呐。明明,明明…”镇长说着,捂着面就要哭出声来。
楚随叹了口气,上前安慰道:“镇长还请节哀顺变,生死由命,富贵于人,若是公子在天有灵,也不看到镇长这般难过,斯人已逝,但日子,总得继续往下过。”
镇长酝酿了很久,终于稳定情绪,便转身带着众人去看地。
楚随与逢生走在镇长的后面,只听镇长又道:“地所在处过于偏远,路更是崎岖不平,车马皆无法通行,只能徒步前往,还望谪大师与这位小兄弟见谅。”
“无妨,若真能帮到镇长,我们自当全力以赴。”楚随说着,仰首望了眼身旁的少年,少年目视前方,漫不经心,手里依旧捻着发尾的那条红发带。
“逢生,你若不想去,便先回家等我回来。”
逢生诧异:“阿随哥哥如何看出我不想去?与其回家闷闷的待着,倒不如与阿随哥哥一同去长长见识。”
这小鬼,一口一个阿随哥哥,倒是叫得顺口得很,虽然楚随的年纪的确不小了。
“那好吧,一会儿要是累了,你可以随时原路返回。”
逢生轻笑,低声对楚随说:“阿随哥哥莫不是忘了,我是鬼啊,鬼又怎会感到累呢?”
楚随:“……”应该,都会累吧。
走了许久,一伙人终于来到了墓地的所在地,此地四面环山,周围又有水相伴,确实是块难得的好地。
镇长催促楚随上前去看地如何,楚随三两步跳上前去,将伞抛至空中,嘴里还随意说了两句口诀,口诀念得极快,旁人没听懂,可逢生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今日七十五文,明日也七十五文。”
说着他用双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圈,伞便自动转了起来,伞若不动,那此地便是块好地,伞若倒置,此地便是穷山恶水。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直呼神奇。
“大师不愧是大师,果真是带了点本事在身上。”
“那是,谪大师不仅会作画,还会看风水,长得又十分俊秀,关键性格还十分平易近人,若不是个人原因,还不知会成为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呢。”说话之人正是方才与之一同前来的仆人。
其实楚随哪会看什么风水,只不过是初到挑灯镇时,恰巧碰上有户人家家中亲人逝去,又没钱请风水先生,楚随便做了个顺水人情,用熙泽帮了点小忙,勉强帮那户人家看了块好地,没想到便传开了,而且还传得神乎其神,什么凡是楚随看过的地都能保佑儿女子孙满堂,财运亨通,生意兴隆,财源滚滚等诸如此类的说法,此后这挑灯镇只要是家中有需要看风水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楚随,楚随也是无奈,刚开始还会和他们解释,久而久之也就随他们去了,虽说楚随没他们传的那么神,但熙泽好歹也是神器,看个风水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知是何个人原因哪?”另一个仆人又道。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仆人十分守信,并未将方才楚随的糗事抖出去。
楚随施法完毕,呼了口气,镇长忙上前问他风水如何?
“甚好,此地依山傍水,牛眠龙绕,灵气汇集,面朝西南,并且光照充足,多树木花草,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只是…”
镇长忙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地龙气过盛,并不适合大多数人,地再好,若葬错了人,那效果也只会适得其反,还是请镇长大人让我回去看看公子的遗容,再做定夺。”
镇长面露难色:“可小儿已封棺木,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为保你氏后世平安,重新起棺又有何妨?”逢生走到楚随身旁,神色无常的说了句。
镇长到底是个明白人,听完话后,便也不再犹豫道:
“那,便依二位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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