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郭望姝领着楚素走向城西的流民聚集地。
越往西走,道路越发狭窄泥泞,两旁的房屋也逐渐从砖瓦房,变成了破败的窝棚。
“到了。”郭望姝停下脚步,眼前是一片连绵的窝棚区。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菜叶和排泄物的混合气味,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
楚素下意识地捂住鼻子,眉头紧锁。数名面黄肌瘦的孩子蹲在路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装米的布袋。
“郭大哥!”一个名缺了门牙的男孩猛地冲过来,脏兮兮的小手拽住郭望姝的衣角,“今天能换米吗?”
郭望姝蹲下身,揉了揉男孩乱蓬蓬的头发:“小虎子,去告诉你娘,可以拿野菜来换。”
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颗果子,塞进男孩手里:“这个先给你。”
男孩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楚素惊讶地看着陆续有人过来打招呼。
有老人颤巍巍地递上一把晒干的蒲公英,还有个抱着婴儿的妇人用破布包着些野果。
郭望姝来者不拒,纷纷接下,甚至刚拿到手的米也会立刻换出去,像是在经营某种奇特的集市。
“你跟他们很熟?”走远几步后,楚素忍不住问道。
郭望姝把换来的东西拢了拢:“来的次数多了,就慢慢熟了。”
“我印象中流民都不好接近。”楚素压低声音,“从成都路过来时,我都是绕着走的。有回远远看见群人在整煮肉,本想讨一碗……”她话音戛然而止,脸色发白。
郭望姝了然地点点头:“后来发现不是寻常肉食?”
楚素抿着嘴,不愿多说。
“一般是这样的。”郭望姝叹了口气,“能当流民的,大多已经无所顾忌了。”
“可是这儿的流民看着还挺友好的?”
郭望姝停下脚步,挽起袖子:“说到底,没有人放着好日子不过,主动去当流民。”她伸出胳膊,露出手臂上交错的伤疤,“再说…遇到不讲理的,打服就是。”
那些疤痕有刀伤,有烫伤,还有几处明显的牙印。
楚素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二人初见时,郭望姝那不成体系却十分有用的打法,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
两人七拐八拐,来到名衣着破旧的老人跟前。
老人形容枯槁,正靠在断墙上晒太阳。郭望姝将手中能直接入口的食物分给他些。
那人抬头,摆了摆手:“说吧,今天为了什么?”
郭望姝往他身边一坐:“淮伯伯,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佛教的高僧吗?”
她瞥了眼楚素:“你来说,要怎样的。”
楚素忙蹲下身,恭敬地问道:“老人家,有没有哪里的寺庙或者僧人擅长设阵的?”
老头浑浊的双眼望向天空思索了半晌:“五六年前…城南出去再往南二十里左右,有个笔架村。村后面的山上有个白雀寺,听说许愿很灵。”
他咳嗽了几声:“现在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还有…”他指向西南方向,“嵩山少林寺里肯定有高人,你们要是不嫌远,我可以去去看看。”
郭楚二人得了信息,忙不迭向老人道谢。
郭望姝起身时,又将东西往老人身旁推了推:“我下次再来看您。”
淮伯却却叫住她,从破旧的包袱里掏出件有些生锈的铜器。
他向郭望姝招招手,示意她靠近:“闺女,谢谢你。”
郭望姝瞬间睁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淮伯,我、我…”
淮伯爽朗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你要是想少些人认出女儿身,得把走路姿势和坐姿再改改。”
他上下打量着郭望姝:“身板和身高倒是像,细节容易出错。”
郭望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铜器上:“这是?”
“禹王开山凿的尖嘴,你拿着。”
“不不不,不行。”郭望姝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
“在我这里放着也是浪费,你或许用得上。”淮伯不由分说地将铜器塞进她手里。
“而且…”他浑浊的眼睛忽地变得清明,“我有预感,老头子我可能见不到你下一面了。”
郭望姝立刻摇头:“您别这么说…”淮伯却只是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待走远后,楚素开口:“我那把剑,是我师父给我的。他给我时也说——你用得上。”
郭望姝将铜凿拿出来仔细端详。这铜器虽然锈迹斑斑,但尖端依然锋利,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你说,这玩意咋用啊?”她半开玩笑地说,“咱俩去挖水吗?”
“我也没有头绪。”楚素摇摇头,“先回去吧。”
回到破败的小院,郭望姝熟练地生火煮粥。糙米混着刚换来的野菜在锅里翻滚,散发出久违的粮食香气。
楚素蹲在旁边添柴,欲言又止。
“说,别唉声叹气的。”郭望姝手中的木勺不停搅动,防止粥糊底。
“望舒…”楚素犹豫了道,“我师父教过一种‘观水咒’,或许能让你也看清河底的情况。”
郭望姝搅粥的手顿了顿:“要准备什么?”
“铜镜、朱砂,还有…”楚素的声音越来越小,“处子血。”
木勺“当啷”一声掉进锅里。
郭望姝抬头看她,眼神古怪:“我的血?”
“我的也行。”楚素耳根通红,“但需要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时…”她猛地站起身,“哎呀,你别盯着我看,还得等几日…”
“我觉着我不看也行,有你的阴阳眼就够了。”郭望姝打断她
两人沉默地吃完晚饭。为了半夜不饿,天刚擦黑就和衣躺在了炕上。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炕边两件兵器上——楚素的银白短剑,郭望姝的牛皮鞘匕首。
“明天去笔架村。”郭望姝在黑暗中开口,“白天不好找骡子,得走着去。”
楚素翻了个身,草垫发出窸窣声响:“好。”
“二十里也不算远。”郭望姝的声音里带着倦意,“脚程快的话,晌午就能到。”
“不过我们中午可能得在笔架村找点吃的。”
“你去过笔架村?”楚素问。
“去年收药材时路过。”郭望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会儿人已经不多了,村里有棵老梨树……”
话还没说完,她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
楚素望着屋顶的蛛网,听着身旁人轻微的呼吸声,也逐渐陷入黑夜。
第二日天光微露,两人就带着简单的行囊出发了。
郭望姝还是一副瘦弱小伙子的打扮,楚素则穿着昨日的女装跟在身旁。
晨雾笼罩的官道上没什么人,几处车辙印被马蹄踏得稀烂。
走了约莫十里路,路旁散落着半块啃光的羊骨。
“流匪?”楚素用剑尖挑起骨头,仔细查看上面的齿痕。
“也有可能是游骑。”郭望姝踢开碎骨,“专抢落单的粮队。”
越靠近村庄,道路两旁的衰草越深。
太阳逐渐爬上日头,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前方路边,一具倒毙路边的马尸上聚满了绿头苍蝇,鞍鞯上绣着褪色的莲花纹——是金莲教的探马。
“可惜了。”郭望姝下意识地说道,“要是刚死的时候,还能吃两口马肉。”她看了眼马鞍,“马鞍都在,人多半也没了。”
楚素捂着口鼻,拽着她快步离开:“快走吧,这味道熏得我头疼。”
正午时分,笔架村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山坡下。
村口的路上已经长满了荒草,路边茶棚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褪色的衣衫,在风中轻轻摇晃。
“不对劲。”楚素按住郭望姝的手腕,压低声音,“太静了。”
“去看看,有可能只是空了。”郭望姝虽然这么说,但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两人放轻脚步靠近村口。楚素抽了抽鼻子,打开阴阳眼:“有怪味,但…倒是没有鬼气。”
郭望姝闻言,从腰间抽出匕首握在手里:“分头查看,一炷香后村口汇合。”
楚素刚说想要一起行动,郭望姝已经闪身钻进了条小巷。她只好握紧短剑,朝相反方向摸去。
村中房屋大多门户紧闭,有几户甚至用木条钉住了门窗。
楚素透过窗缝往里看,只见桌上积了层厚灰,墙角蛛网密布,显然已久无人居。
正转头,她眼角瞥见一抹刺目的红色——那是代表此处已被占领的红巾。
“望舒!郭望姝!”楚素压低声音呼唤,却无人应答。
她心下一紧,循着郭望姝离开的方向找去。
绕过几间茅屋,眼前出现一座不大、但用青砖砌成的院落。
院子门楣上“耕读传家”的匾额已经歪斜,院门虚掩着,门槛上有几道深色的拖痕。
楚素推开门踏进院子,忽然听见后院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她几步冲过去,正好看见郭望姝从树上跳下来,怀里抱着几个青梨。
“你吓死我了!”楚素松了口气,“怎么不应声?”
郭望姝抛给她个梨:“摘果子呢,没听见。”她咬了一口,汁水顺着下巴滴落,“村里人都跑了,像是匆忙撤离的。”
楚素正要走近,却看见郭望姝眉头一皱,身子歪了歪。
“怎么了?”
“踩到坑了。”郭望姝单脚跳了两步,掀起裤脚——脚踝已经肿起个小包。
楚素蹲下身,手指轻轻按在肿胀处。她的指尖有些凉,郭望姝不由地缩了缩脚。
“别动。”楚素从包袱里拿出一副膏药,“骨头没事,筋扭了。”
她一手抓住郭望姝的小腿,手法娴熟地贴上膏药又按揉几下:“这是我师父做的,效果很好,一两天就消肿。”
郭望姝盯着她的头顶,想到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自己,眼睛不由得有些发热。
但她只是点点头,指向旁边:“去那宅子里看看。”
两人互相搀扶着来到主屋。正堂的方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书架上的书册却摆放整齐。
“应该是村长家。”郭望姝抹了抹桌上的灰,“读书人。”
“看起来全村走得都很着急。”楚素在书架前驻足,“对了,我刚看到了红巾。”
“我也看到了。”郭望姝若有所思,“村民出走或许也有这个原因。”
楚素从书架中抽出一本有些旧的书,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绢布。
她抖开一看,竟是幅手绘的“十里八乡路线图”。
“好东西!”楚素眼睛一亮,“你看这里——”
她指着图上笔架村附近的一处标记。
“正愁没人可以问路,白雀寺就在这里。”
今日加更,感谢能读到这里的宝宝。[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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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笔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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