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远处渐渐显出一片房屋的轮廓。
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废弃的窑场,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正排队往里走。
门口两个壮汉把守着,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兵器。
郭望姝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两个木制面具,把新一些的递给了楚素,“戴上,这可是我新做的,别弄坏了。记住,进去后叫我阿月,别多话,跟着我就是。”
楚素还要再问,郭望姝先开口:“有什么问题,回去再说。”
面具粗糙简陋,上半张脸只挖了两个洞露出眼睛,下方嘴和下巴露在外面。
楚素刚戴好,就听见窑场里传来一阵低沉的诵经声: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郭望姝拉着她混入人群。
进了窑场楚素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正中搭着个简易祭坛,上面供着一尊神像,神像脚边刻了一圈的莲花。
十几个信徒跪在神像前认真诵经。
“那下面的基本都是穷苦百姓。”郭望姝贴着楚素耳朵低语,“乱世中有些信仰,好支撑着活下去。”
楚素注意到祭坛两侧站着几个精壮汉子,虽然穿着百姓衣服,但腰间都别着短刀,看着武力不低。
更诡异的是,她竟看数缕白气从神像眼中渗出,缠绕在信徒头顶。
“这边。”郭望姝拽着她拐进侧边一个小窑洞。
洞里摆着几张破桌子,两位妇人正在分发杂粮饼和菜汤。
郭望姝熟门熟路地领了两份,找了个离人较远的角落坐下。
楚素咬了口饼子,有些硬,但能填肚子。
她正想说话,忽然听见隔壁窑洞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独眼石人现世,正是天意!韩教主说了,‘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可朝廷已经派兵镇压,咱们这离得还有些距离,而且教主不是…”
“怕什么!刘福通还在,香军只会日益壮大!”
“我不是怕,只是这边还有很多妇孺小孩,如果我们都去颍州,那…”
“懦夫!”
“谁是懦夫!你个莽夫!”
里面响起扭打的声音,没一会儿,另外一个声音传来:“初三,把他们两个都关去面壁。”
郭望姝似乎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专心啃着饼子。楚素明显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却在桌下被郭望姝踢了一脚。
没过片刻,隔壁走出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腰间红巾格外鲜艳。
他大咧咧地在她们对面坐下,咧嘴露出满口黄牙:“阿月姑娘,好久不见。你呀,还是这么不见外。”
听声音,是刚刚最后说话的那人。
“朱堂主。”郭望姝点点头,没有像对元军那样压低嗓音,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声音,“上回的盐,谢了。”
朱一舟嘿嘿一笑,眼睛却不住地往楚素身上瞟:“这位是…”
“我表妹,哑巴。”郭望姝面不改色地扯谎,“家里遭了灾,来投奔我的。”
楚素配合地低下头,假装畏缩。
朱一舟似乎失了兴趣,他朝郭望姝伸出手,却被她快速的闪开了。
他也不见恼怒,只是又直起身:“阿月姑娘,你知道我们这么多消息,什么时候加入我们呢?”
郭望姝端起碗将菜汤喝完,眼睛并未看他:“你是想要我加入,还是想要元军得消息?”
“那当然还是元军的消息更重要一些。”
郭望姝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推过去:“元军明面上死了七个,私下具体有多少就不知道了。都是碰过石人的,千户大人已经下令封口,但瞒不住。”
朱一舟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沾着泥水的碎布。
他凑近闻了闻,面露不解:“这什么东西?”
“黄河血水,我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变色,毕竟离开了河床。”郭望姝伸出自己受伤的手指,“为了取这个,我都受伤了。”
朱一舟立马凑近对着郭望姝的手指吹了吹:“阿月姑娘可要注意身体。”
郭望姝变换手型:“三斤盐,对你来说很容易。”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朱一舟直起身来,“哼”了一声
“彼此彼此。”郭望姝直视着他,“朱堂主私下倒卖教中兵器给流民,上头的人知道吗?要是不黄花堂知道了……”
空气瞬间凝固。
朱一舟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突然大笑起来:“好!三斤盐,等会给你送来。”
他起身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楚素一眼,“管好你表妹的嘴。”
等他走远,楚素才低声道:“你经常这么干?”
“风险和收益成正比。”郭望姝把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金莲教需要元军的动向,我需要物品。各取所需。”
“那倒卖兵器的消息…”
“真的。”郭望姝擦擦嘴,等着人送盐过来,“但肯定轻易不能说出去,青阳堂也不好惹。”
朱大姐来时,狠狠瞪了郭望姝一眼,她将怀中的罐子重重放在桌上,“哼”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这位是?”楚素小声问道。
“刚刚堂主的姐姐。”郭望姝掂了掂罐子,将盐倒入随身的口袋中,对着楚素勾了勾手,“走吧。”
两人刚走到窑场门口,忽听见身后一阵骚动。
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正跪在祭坛前哭嚎:“求明王救救我儿!他碰了血水,浑身溃烂啊!”
一位身形苗条、戴着明王面具的人从神像后转出来,手中拂尘一挥:“捐五斗米,明王自会降福。”
楚素瞳孔一缩——她清楚地看到,那“教主”拂尘挥动时,几缕白气正悄悄钻入妇人口鼻。
妇人瞬间安静下来:“我这就去找,我这就去。”
郭望姝猛地拽了她一把:“别看了,走了!”
等走远后,楚素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那个白色的东西,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骗人的玩意。吸进去了能让人‘听话’。”
“我还以为是什么法术。”
“要是有那么多会法术的人,世间岂不是乱套了?”
楚素取下面具,主动拿过她手中的盐袋,“我来拿会儿。”
郭望姝将两个面具收起来,带着楚素继续向前走去。
“接下来去哪儿?”
“得再囤点吃的。”郭望姝掂了掂刚换来的盐袋,眉头微蹙,“现在可是两张嘴吃饭。”
楚素耳根一热,梗着脖子道:“我、我也可以出力!”
郭望姝瞥了她一眼:“那你去想办法把盐换成米?”
“私盐犯法,我…”楚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面上露出几分窘迫。
她从小在道观长大,哪里懂得这些市井勾当。
“算了。”郭望姝没再为难她,蹲下身从路边抓了把湿泥,“抬头。”
冰凉的泥巴抹在脸上,楚素下意识要躲,却被郭望姝扣住下巴:“别动,你这张脸太招眼。”
她的指尖粗糙却灵巧,三两下就把楚素白皙的脸蛋抹得灰扑扑的,又顺手给自己也抹了几道。
郭望姝确认周围无人看来,将头发高高束起,把盐分出一小包揣进怀里。
“等会我们去元军驻地附近,在城外靠近河道的地方,还得再走一个来时辰,”郭望姝一边走一边朝着楚素说道,“你要是中间饿了,就忍忍。”
楚素不满的嘟哝:“刚才吃完,我没那么贪食!”
眼看快要走到,郭望姝将包袱递给楚素拎着,自己则只带了刚刚分出的盐在身上。
“你在这等着。”
“你呢?”楚素看着周围逐渐变多的元军,有些紧张。
“我很快回来。”
郭望姝熟门熟路地绕到元军粮仓附近。
入口处是个汉人小吏,姓陈,四十来岁,脸上总带着愁苦的神色。
“老陈。”郭望姝趁人不注意快速过去,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盐,“换点糙米。”
老陈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接过盐塞进袖子里,低声道:“最近查得紧,蒙古老爷们连自己人都防。”
“你在他们手下做工,辛苦了。”郭望姝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
老陈叹了口气:“唉,就指望着赶紧把洪水治好,不然河南一直种不了新粮,再拖下去……”
“别想太好。”郭望姝打断他,声音更低,“世道可能要乱了。况且我看最近的架势,上面也没想好好治水。”
老陈眼神闪烁,最终没再多说,悄悄递给她一袋糙米。
郭望姝道了声谢,又递给他一个小册子。
“我闲来无事整理的话本,你在这儿也无趣,送你了。”
老陈这才露出笑容:“就你小子会来事儿。”
郭望姝嘿嘿一笑,转身离去。
离开粮仓附近,她老远看到楚素在原地走来走去,很是不耐的样子。
郭望姝担心她遇到了危险,忙跑了过去。
“刚发生了什么吗?”郭望姝人还没到,声音便已传来。
“有几个流民来骚扰我,不过被我打跑了。”楚素有些得意。
“回头我替你找个匕首。”郭望姝放下心来。
“早知道我今天出门就把剑带上了。”
“你那把剑太招摇了,容易被元军注意到。”
两人边走边说,郭望姝拿回包袱,把糙米递给楚素。
“你怎么从元军手里拿到的呀?”
“汉人小吏换的。”她拍了拍米袋,“之前我们还一起抱怨过朝廷把赈灾粮都贪了。”
楚素刚要说话,就见郭望姝蹑手蹑脚的向前走去。
前方有一个大腹便便的蒙古人,侧边腰间别着个鼓鼓囊囊的包,看形状里面应该装的炊饼。
他们正在走的这段路,是靠近民工与元军驻地的小型集市。
虽不在城中,但人流相对比较多,甚至偶尔会在擦肩而过时产生碰撞。
楚素安静地在她后面跟着,只见郭望姝衣袖一甩,那人的腰包就被划了个口子,再退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两张胡饼。
“你…”楚素瞪大眼睛。
“熟能生巧。而且我又没拿完,等会他感觉腰间轻了会找的,丢不了几个。”郭望姝把饼子递给她,“拿着等会当午饭。”
饼子酥脆,带着芝麻香气。
楚素抿着嘴,不接也不拒绝。
“你看流民和汉人民工都瘦成什么样了。”郭望姝开口解释,“那人还那么胖,肯定不缺这两张饼的。”
“我只是…”楚素的嘴瘪了起来,“我只是想到你以前也是这样的…我…”
郭望姝把饼子塞进她的嘴里:“祖宗,打住。我不可怜,可怜的人还有很多。”
楚素咬了一小口,心里却堵得慌。
她偷瞄郭望姝的侧脸,正好看到刚刚的蒙古人一边张望、一边往回走,显然是发现自己的饼丢了。
“快跑。”楚素一把拉起郭望姝朝反方向跑去,“不管怎样,要麻烦你这段时间养活我了。”
郭望姝勾起唇角:“那就早点解决黄河底下的阵法。”
楚素回头,阳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嗯!我会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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