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泽·阿诺德驱着沉重的马拉货车，粗糙而又苍老的手紧紧攥着那枚画着复杂纹样的符，向那片他一直向往却深入不了的黑暗森林驶去。
直到熟悉的建筑样式逐渐显现在他面前，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安全抵达了。
他的心情激动得无法言喻，在看到出来的池郁时，将一切都按捺在心底。
他向着池郁，郑重而又虔诚地深深鞠了一躬。
池郁反应那叫一个快，直接闪到了旁边。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不能随便受人一礼。
“您好术士小姐，我是科泽·阿诺德，是给您搬运家具的工人。感谢您让我有这份工作的机会。”科泽·阿诺德敬重地向池郁介绍着自己。
池郁听不懂，她只是微笑地看着科泽·阿诺德，然后示意一旁的奎理·梵卓快帮她翻译一下。
奎理像一具傀儡，不带感情地复述着科泽·阿诺德的话。
“这是平等的交易。可是这么多货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的费用应当是足够的。”
“您的酬金足够丰厚，不过黑暗森林太过危险，只有我接受了这份工作。”
池郁确实没有意识到黑暗森林这么声名在外，难怪租给她房子的人那么迫不及待，原来是怕她后悔。
“不用担心，有我的符庇护，就是那张有图案的纸，你可以安全地通过黑暗森林。”
科泽·阿诺德珍重地将那份符纸放在衣物的内袋里，接着勤恳地往屋内搬运和安装木制家具。有些佝偻的身躯缓缓地挪动着，一步又一步，沉重而又艰难。
待科泽·阿诺德完成了这份工作，池郁又给了他一份额外的小费。
“感谢您的慷慨，报酬已经足够多了，不需要更多的小费了。”科泽很感激，但还是拒绝了这一份对他而言十分诱惑的小费。
池郁不说话，没有奎理在，看着这个神情她也知道科泽在表达什么。
但是她不需要看懂，装着疑惑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科泽·阿诺德无法推脱，惶惶不安又珍惜地收下了这份小费，又一次，感激地给池郁行了一个礼。
这一次不是大礼，不希望科泽太过有心理负担，池郁便没有再躲。
……
“尝尝，专门给你做的只有血的毛血旺。”池郁将饭菜都端上桌子。
奎理拿着那双差点捅进他喉咙的筷子，学着池郁的动作，将食物夹了起来。
奎理·梵卓没有出声，但他的动作很好地出卖了他的内心，一块又一块的食物从碗里减少。
突然，屋外林中风声梭梭，一道身影闯了进来。
“一天一只鬼，还都是饭点的时候来，这屋子果然阴气很重，等营业了一定很多鬼来吃饭。”池郁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准备应对。
“你继续吃。”奎理·梵卓却知道是谁的到来。
“行。”池郁也不纠结，该吃吃，不行她再上。
“奎理，很难相信你会有不在沉睡的时候。”声音的主人身穿圣布罗尼最时兴的女性裙装，繁复的发型服饰，无一不彰显着她的精致与魅力。
维洛琳·梵卓的语气关切，可说出的话却不动听：“噢亲爱的，我以为你快要饿死了，一个不吸食血液的血族是如何还能活下来的？那几滴血液还不足以让你恢复血族的本性吗？”
维洛琳显然已经注意到奎理面前的碗，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居然还在吃人类的食物，这令我非常怀疑，难道你的血族血脉还能退化成为人类？”
维洛琳从奎理的联络信息上得知他苏醒后碰到人类术士还喝了两滴血的故事，在圣布罗尼最大的书店里也找不出这样无趣的故事。
“这是牛的血。”如果不是因为她是最好的人选，奎理·梵卓并不愿意主动联系维洛琳·梵卓。
“你了解人类社会，也懂那些同类的喜好，帮助我给她提供一些信息。”奎理的银色卷发已经被丝带绑起，规矩地放在背后，丝毫不担心会沾上油渍污了头发。
维洛琳没有错过那抹与众不同的红色。她浅浅扫了一眼旁边大快朵颐的池郁，隐晦一笑，抬眼时又恢复了倨傲，将目光放回奎理·梵卓身上：
“报酬？哪怕你是姐姐的儿子也需要向我支付报酬，毕竟我的时间非常宝贵。”
“母亲留给我的那只怀表。”奎理当然知道维洛琳想要什么。
“成交。”维洛琳回答得很是干脆。
奎理抽出池郁写下的符纸：“告知我黑暗森林附近能提供大量动物血液的庄园。”
“如此简单的问题也需要找我？”维洛琳气笑道。
“需要隐瞒。”奎理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碗，想吃……
看着这样的奎理，维洛琳更气了。
“希图小镇西边有一座密斯格庄园，我想那位庄园主会愿意和你们交易的。”
“还有，在开业前的这段时间里，你要替我去血族帮她宣传。”想吃……
“你也可以，为什么找我？”维洛琳没好气道。
奎理·梵卓的神色严肃了几分：“我的苏醒是被他们唤起的，他们正在找我。”
这下维洛琳倒是真的生气了：“他们真当梵卓家族伸不出獠牙吗？”
“我会解决的，现在你可以走了。”奎理只想速战速决，他就可以继续享受属于自己的佳肴。
维洛琳却偏偏不想随了他的念头。
“你应该给你的家人介绍一下你的新朋友，对吗？一位……从东方来的术士。”
“你已经知道的事情，不需要我重复。”奎理·梵卓没有再顾所谓的礼仪，开始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
“你头上的丝带，是她送的吧，眼光真不错。”维洛琳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也给别人送过礼物，也许是丝带？也许是袖扣？或许还有她软帽上的一颗珍珠？送过的人太多，东西也多，她都记不清了。
“但你不是最讨厌红色了吗？”讨厌到从不愿意照镜子，因为会看到他自己红色的瞳孔。
“系着看不到。”奎理慢条斯理地吃着，动作却没有慢几分。
“哼，你就是血族里的异类，也是，血族和人类结下来的孩子。”维洛琳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奎理已经习惯了维洛琳不时的刻薄。她一直都很敌视他的父亲，即便早就已经去世，同样也对他不会有好脸色。
吃完了午饭的池郁终于得了空面对这位新的不速之客。
不像鬼，活人味太重了，一看就没怎么躺棺材里诈尸。这是池郁的第一眼评价。
池郁在看维洛琳，维洛琳也在看她。
维洛琳鲜少沉睡，比起血族们动辄百年的沉睡，而她百年以来只有前不久才沉睡了三十年。
以她在人类社会的见识，虽然没有去过世界各处，但也见过不少名画异宝，也见过跨海而来的东方人，池郁却是第一次让她看得舒心的人。
难道是东方异术能无形影响她？
维洛琳心下警惕，但脸色如常，还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
“术士小姐在圣布罗尼卷起的风浪可掀翻了一片人，他们肯定很希望能见到你。”
说什么呢？
池郁歪着脑袋，她现在只能听懂“术士小姐”，肯定在说她。
奎理没有立即向池郁解释，而是警告性地告知维洛琳：“你最好不要招惹她。”池郁能毫无心理负担地住在黑暗森林，不是年少无知的自负，而是绝对的自信，她只是比较和善，维洛琳应对不了。
一名二十岁的人类术士，她招惹不起？维洛琳不置可否。
维洛琳捻着手套的动作收了回来，像是听不懂奎理的话，转为调侃的腔调说着：“原来我们异类的奎理，到底也是梵卓家族的血脉，一脉相承。”
“我们是交易关系。”他的追求和维洛琳的不一样。奎理看着空空如也的碗，晚上还会有的。
奎理·梵卓开始期待时间的跳转，不再无力地沉睡过去，不用虚弱地清醒着，也不用强忍着饥饿下的吸血冲动。
刚刚她在认真地对待食物没有参与就算了，现在她都加入了，怎么还能旁若无人地两个人聊起天。
“说什么鬼话呢？”池郁积极行使自己的发言权。
奎理·梵卓开口回答道：“小镇西边的有一座庄园，可以供应所需的牲畜血液。”
现场的另外两人都只能听懂一方的语言，但她们都一致地认为，奎理并没有说实话，但没有办法证实。
“为什么不让她喝你的血？”维洛琳无法理解两位奇怪的生物。
“她不喜欢。”所以他没有违背她的意愿。
“你是血族，做事情还需要在乎人类的想法？”维洛琳嗤笑。
“麻烦。”维洛琳的蕾丝假袖下，化出锋利的指甲，直接划破了手指。
转身喊道：“术士小姐。”
池郁见提及了自己，也看向了维洛琳，维洛琳趁机驱着血液就要甩进池郁口中。
池郁还没看清，人先退了几步，转身从衣侧抽出一张符纸，眼疾手快地就接住了那滴血液，洇成了一滩红斑。
“漂亮鬼，也不能没有礼貌。”池郁周身的亲和气息瞬间收起，随之而来的，是压迫的气势。
这样的气息让维洛琳想到了她最讨厌的圣水，按捺不住内心蠢蠢欲动的挑战欲，她可要见识一下东方术士和那些教会的伪生物有什么不同。
空气中的氛围凝滞，两人的交战就要一触即发。
“咚！”一声碰撞结实地砸在桌子上，两人纷纷转头看去，却是晕倒的奎理。
两人面面相觑，无声地达成了交流：她们俩准备打起来，为什么一个没参与的倒了？
池郁上前观气，却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虽然还是很差，但已经比她第一次观气时要好得多。
她不解地看向维洛琳，却只得来了一个摇头的答案。
维洛琳哪里知道，于血族而言，昏迷和沉睡没什么两样，总归不会死。她只想和池郁再比比。
但池郁已经没了和她打起来的想法，而是将倒在桌上的奎理扛回了他的卧室。
维洛琳不想管奎理，但也没有拦住别人去照顾他的意思，看着池郁的动作，萌生了一个想法。
有些分量但又不算吃力的重量，池郁还是能让奎理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
手边适时地递来了一杯水，池郁感激地喝下：“谢……”
话还未说完，池郁就感受到了微弱的腥甜气息，淡得根本无法分辨是不是错觉，紧接着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上了头，一切变得豁然开朗。
池郁气恼地看着那位计谋得逞，笑得及其嚣张的讨厌鬼。
“你耍诈，你们合伙一起欺骗我！”再说话时，面对着维洛琳，她已经能说出一口流利的苏里安语。
这不就轻松解决了？维洛琳满意地在心中吹了一个庆祝的口哨。
“当然不是，只有我。”维洛琳不接受自己的成果被他人分走。
“我确实不清楚他为什么晕过去，但是他不会有死的，对于血族而言，最坏也不过多睡个几百年。”维洛琳根本不在意奎理的状态，又不是被贯穿了心脏日日被圣水浇灌，哪里需要她担心。
“那你可以走了，这里没有你继续待下去的理由。”池郁直接下达了逐客令，既坏了她的修行，又让她的合伙鬼晕倒了，不是什么好鬼。
“术士小姐，期待开业后你的佳肴，我会替你好好宣传的。”维洛琳识趣地把握着相处的尺度，没有再激怒池郁，却恶趣地又提醒了一句：“也许你的血液还可以将他唤醒。”
这话一点也没有影响池郁的判断，奎理的气不乱，喂她的血只会虚不受补，冲撞身体，况且她已经知道了奎理不喜欢食人血，就不会贸然地、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喂血。
池郁只能用轻柔的法子，替奎理梳理着全身的气，希望他刚刚吃进去的食物，多少能补给一些。
远在山头青天之下冥想的道袍身影幽幽掐指：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皆是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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