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说书先生行走江湖多年,说遍群书,从未被如此当面质疑过,于是放下折扇,向西侧的观众席寻去。
说话的是个**岁的男童,生得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一身红色圆领袍衫上满是用金线刺的含笑菊,更加衬得脸色是晶莹剔透,脖颈上的金项圈玉如意和腰带上一圈珍珠,都非常的惹眼,显示个富贵人家小孩儿。
只看他一个人便占了偌大一张桌面——这么个身娇肉贵的稚童,他家大人却敢放他一人出行,心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我想这孩子如果不是家里是地头蛇谁也不敢惹,就是自己天赋异禀什么都不用怕,但看他虽衣着华贵,腰间却挂着个极不相称的老旧布囊,里面有些灵力涌动的样子,背着的一把木剑像是孩童玩意儿,却又有种莫名的杀气,由此推测出这小孩有可能是后者。
我再打量孩子的同时,他好像捕捉到我的目光,也侧目来打量我,我甚至能看到他瞳孔在急剧的收缩着,突然耳边传来一句低语,像是通过灵神传来的——你可是冥界中人?
话音刚落,这孩子已经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笑道:“阁下眼力不弱,鄙人正是冥府孟婆。”
小孩甚至都不客套一下,直接说:“孟婆是冥府文职,怎么也能跑到外面来?”
我一听便心里有气,我孟婆再怎么说,也做这冥府神官八百年了,你这小孩顶多就是个生而开悟或者偶然得遇仙缘而成道的散仙罢了,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何况文职又怎样?文职就该一辈子呆在冥府不见天日么?文职就不能休息么?
我正待出言争论,这小孩又说:“你是孟婆便更好,咱们一同去接下城东张员外府那张招贤榜,这样还可以赚些银子。”
我一听可以赚银子便来了兴致,毕竟去玄冰岛还有很长的路,中间免不了我想买买买,能通过正当途径获取收入,我自然是愿意的。
“招贤榜是招什么的?”
“能抓鬼的。”
我立时心头一喜,这正好撞在我的专业上,但也立时警觉起来,毕竟我听过不少人间骗子的桥段,奈何桥畔也见识过那些穷凶极恶却又伪善做作的人类嘴脸,怎会不多个心眼。
“看你也不像是吃素的,怎的不自己把这钱赚了?”
小孩嘴角轻挑,哼了一声,很是大人气:“我的仙身还没有完全复原,不然以往这种小鬼闹宅的戏码,怎劳我亲自上门,只消远远的使一个身外化身,就可结了此案,自然无须到这要跟你分钱的份上。”
话说到此处,须得给各位看官普及一下:虽说黑白无常等阴差头头都非常勤勉,日以继夜兢兢业业,但阴帅数量到底有限,可世间人却数以万计,总有覆盖不到的地方,尤其是这极北之地。
再若是有些鬼魂执念太重眷恋人间,躲躲藏藏便有可能避开缉拿,再长些时间自己的灵识从混荡不清归于稳固,那些为人时的利己心思便会生出,聪明些的就知找个灵气聚集之所,修炼一番,成功的便可脱离人道成为一介鬼仙,到时阴帅就拿他没办法了。
至于那些走起歪门邪道的,便会通过惊吓、骚扰等方式,不断汲取人类的各种情绪来充实自己的能量,还有些则会以帮助人类实现某些不正当的愿望作为交换,来套取人类的信任甚至是膜拜,由此产生的劫报也会直接反应在许愿人的身上,而一路走偏以人们邪念为养分的灵体,终究会成为一方邪灵,免不了被斩杀的命运。
最后还有一种偷懒的方式,也是最要遭天谴报应的,即找替身,通过念力来干扰人类的意志,诱骗人类去自杀,最后再附身到该人类的尸体上,以该人类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这活儿你是接还是不接,其实甚至算不上捉鬼,只消能在那家鬼宅里睡上一晚,就能领一百两银子,划算吧?”
这小孩一说到银子这里,立马眉飞色舞,想来跟我一般的囊中羞涩。
“你是说……凶宅试睡?”
我想到谢必安曾跟我说过,一些鬼魂在一个灵气充裕的地方盘踞久了,就会认作是自己的家,这样当有人在此地盖起住宅的话,他们就会闹出各种动静来吓唬屋主,直至屋主搬走,但中途若有阳气重胆子大的人敢在屋中过夜,那么鬼魂就会被该人的阳气所冲撞,自行离开了。
我自己是孟婆,虽然不如阴帅们那么令鬼魂闻风丧胆,但是多少会令其有所顾忌,不敢来招惹也是自然,但是我怕我们走了后那鬼灵又出来搞事情,所以干脆能一次性清理掉是最好的,但转念一想,若真的都现身了我好像还奈他们不得。
“可否容我考虑一下?”
“不行,这活儿紧俏得很,现在就得去揭榜。”
小孩儿甚至一把揪住我的胳膊肘,几乎是将我提溜了起来,力气也是忒大了。
正被他拉扯着出门,却被那说书先生一把拦住。
他略有不悦地望着小孩儿:敢问这位小官人,在下刚才何处说错了?”
大概是职业权威遭到挑衅,所以他显得有些急躁。
小孩儿放开了我,十分笃定的说道:“薛丁山第三次请回的并非樊梨花本人,而是她使用的符木之术,即以有灵气的木材雕刻成人形,贴上要化身之人的生辰八字,施以术法,则可化出一与施术人一般无二的血肉躯体来。”
这明显是说书先生和在场诸人都没有听过的版本,但听他说的斩钉截铁,由不得不信,一时间便有此起彼伏的声音道:“小官人,再给我们多讲讲呗!你讲的这些可比说书有趣多了。”
说书先生倒也不在意诸人的言辞,双眼中冒着绿光,显然比旁人更有探索欲,跟着附和道:“小官人,您就跟我们再讲一段吧!”
小孩儿一看这架势,也不急着走了,反是夺过先生手中的折扇,装模做样的比划起来:“话说樊梨花并非如传说中那般痴恋薛丁山,而最终失掉了女将军的尊严与气节,其实在薛某人不知死活的第三次休妻的时候,这位樊娘子就已对其心灰意冷,也不再将师父黎山老母的预言当做箴言,何况她自己本也学过道术,像符木之术已是身外化身法中最高级的阶段,在此之前她亦给自己行过占卜,预先知道自己这次若再跟着薛丁山返回,结果将是死于北国女将贺莲英的狼牙棒下。”
此时全场寂静,包括我在内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虽说薛丁山征西的话本子我也曾读过几个版本,但三请樊梨花一节却素来模糊,都不如这小孩儿道来的有板有眼、有根有据,新鲜又新奇的。
小孩儿越发讲得得意:“所以第三次跟着薛丁山回来并一举平定西番之乱的人,实则是樊娘子的神木替身,后来被高宗授封为‘镇国一品夫人’,但再后来武后一心想要称帝,又很是忌惮樊娘子的能力和威信,担心其成为自己帝业上的第一阻碍,就用借刀杀人法,派樊娘子去征漠北,最后死在了北国女将贺莲英的狼牙棒下,刚好也应了樊梨花对自己的卜筮。”
我心道:所以后来也有传言流出,即贺莲英为了邀功,最后斩下樊梨花的头颅献给国主,没想到再解开盒盖的时候,里面竟然是一截木头。所以,一切也都讲得通了。
说书先生虽如我一般,露出一副恍然大悟且惊喜的神情,但仍存一丝质疑:“你怎敢如此笃定,像自己亲见一般?”
小孩儿道:“便就是我亲眼所见,不瞒你说,樊梨花施术时,我就在现场,其实以黎山老母的辈分,却还需向我敬茶哩!哈哈哈”
大笑三声,拉着我扬长而去。
后面是一片哗然嘘声和老先生的跺脚指责:“竖子狂妄,竖子狂妄。”
行走间,我却有三四分相信这小孩儿的话了,料定他来历定然不简单,便问:“阁下到底是谁?”
小孩儿道:“我啊!哈哈,‘贫道乃是昆仑客,石桥南畔有旧宅。修行得道混元初,才了长生知顺逆。人人称我为仙癖,腹内盈虚自有情。”
我惊叹着补充道:“‘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道人还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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