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次休假出游自然不是漫无目的,主要还是为了五百年前,在王母蟠桃宴上,与北海玄冰岛天姚真君的一个约定,当时因帮她避免了一个尴尬事件,她便说与我投缘,让我有空一定去玄冰岛看望她,她要好好招待我。
只是我这孟婆哪里又能得空,所以这一拖就五百年,才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休假,虽然本人对那冰天雪地的极北仙境,并不太感兴趣,但细数下来,在我这短短的八百年记忆里,能称得上朋友的,除了身为同僚的谢必安,就只有这个一面之缘的天姚真君了。
所以为了维护这份为数不多且来之不易的友谊,怎么说,也该去走上一遭的。
当然,我肯定不会用飞天遁地法直接前往,因为就与不太熟的老友见面的急迫心情想比,我更神往这个五彩斑斓、情感充沛的人间。
选择在幽州北部的一个叫做黑河镇的小地方收了神行法,找一个偏僻角落现出真身,虽说我这神官体质自是不会被人间的风刀霜剑所侵,但一身单薄的广袖轻纱襦裙却与当地人的棉袄裘帽形成鲜明对比。
走在厚厚的雪层上,终是身量太轻,只能留下一串薄薄的脚印,而周围经过的路人每走一步却都会发出“哧”的一声脆响,于我这在地府常年不见天日不见四时物候的所谓神官来说,却是极为新奇和有趣的。
于是就有了人们因我衣衫单薄而对我频频回头,我却因他们脚下的“哧哧”声而眼波追随的画面。
终有位衣着华贵的小公子,见我独自飘摇于凛冽寒风中,动了恻隐之心,叫停了他的马车,吩咐下人给我送来一件貂裘。
我自是觉得此举多余,但看那小公子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像是蒙着一层水汽,真应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拒绝之语就无法再说出口。
小公子见我迟迟未动,便亲自从仆人手中取过貂裘,覆盖在我身上。
我看他脸色苍白,眼底泛青,身形十分单薄,便是拿起这区区一件貂裘仿佛已是用尽全力,想来是先天带着弱症,可即便如此,他仍有一副怜香惜玉的柔软心肠,倒是极符合话本上描写的“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奈何是多愁多病之身”的多情公子形象。
观其面色,便知不是个长久之相,我一时竟动了恻隐之心,从袖中取出一颗最近才练成的九紫保真丸递给他,想来应可保他十年无虞。
但我没与人类交谈过,即便是有心赠药,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这小公子先是不解,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好像马上会意,向我深深一揖,双手交叠着伸到我面前。
我将丸药放入他手中时,他朝我微微一笑:“多谢姑娘厚赐!”
我猜他大概以为这丸药只是一颗普通糖豆之类的,饶是如此他仍是报以尊重和感谢,可见这的确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多情公子。
“告辞!”我学着书上看来的人间的礼数,向他行了一个叉手礼,转身就走。
后面传来小公子的仆人的劝阻声:“公子,这糖豆来路不明的,还是扔了吧!”
小公子笑道:“怎可如此?美人所赐,当然要郑而重之了。”
然后,听到他入口咀嚼的声音。
“姑娘,日后若有难处,可到平卢节度使府找安二即可——”
一阵风雪袭来,将他本就虚弱的声音湮没。
我却感到好笑:这人间求而不得的九紫保真丸,还真让他当糖豆嚼着吃了。不过这人忒的多情,见不得旁人受苦,我猜只要我当场向他求助,他就能当场将我带回家中,好好供养起来,还是清风朗月不带任何杂念的那种。
只是如此良善之人,怎的不得长久,也在心中默默记下,打算回去冥府后,好好查一查这位安二公子的生死簿。
转弯进了西市一条很繁华的街巷,一阵煮肉的香味直冲鼻腔,虽说神官不会感到饥饿,但若是能趁出行期间,多尝两口人间的美味,却是做神仙也比不上的快乐享受。
飘出肉香的是一家酒楼,此时大堂中正支着一口大锅子,“咕嘟咕嘟”炖着乳猪肉和一些菜蔬,同时锅子的边面上还贴着一圈白馍,据我观察有两种吃法:一是将锅中的肉和菜夹在馍中一起吃进肚,一是将白馍扯成小块,沾着锅子里浓郁的汤汁来吃。
无论哪种吃法,都足以令我垂涎三尺。
我呆呆的立在门口,奈何囊中羞涩,举步维艰,十分懊悔出来前没找郭恩他们要一些人间通用的银钱,但我没有从无到有的创造之术,用障眼法变钱出来,属欺骗行为,到头来又会被扣功德,实在得不偿失。
正犹豫间,一个笑容可掬小二哥上前来,请我往里坐。
我不好意思,直接说没钱。
小二笑道:“哪里需要钱,咱们东家的小公子今天满月,特摆下‘铁锅炖’招待街坊和来往顾客呢!请里边坐,过会儿还有说书先生给咱们来一段《薛丁山征西》呢!”
我一听又能吃炖锅,又能听说书,实属我平生两大爱好凑齐,如何不心动,连声应下,跟着小二找了个正对说书台的位置坐下来。
“且说次日天明起来,丁山梳洗已毕,穿好衣服,来到辕门。见大小三军明盔亮甲,排齐队伍,伺候辕门。只听三吹三打,三声炮响,大开辕门。内中传令,大小三军起马,往教场中操演。那外面答应如雷,人人上马,一队一队向前而行。后面许多执事,半朝銮驾,前呼后拥。樊梨花坐了花鬃马,头戴御赐凤冠,身穿蟒袍,腰束玉带,足登小乌靴,威风凛凛。丁山不敢上前去禀,掩掩缩缩,满面无颜。却被小姐看见,叫中军过来,说:‘那着青衣小帽的什么人?闯我道子,莫非奸细?与我绑入教场究问。’
八个牌官一齐答应,将丁山捆绑,带往教场。梨花来到教场,三声炮响,大小三军分立两旁,一齐跪下。小姐下了马,升了演武厅,坐在金交椅上。众将打躬分立两旁。樊梨花传令带奸细过来。牌官答应,即将丁山带在案前。丁山吓得魂不附体,爬起身来,立而不跪。梨花大怒,喝道:‘你这奸细,见本侯仍倔强不跪?’丁山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肖低头拜妇人?我奉旨前来,你反面无情,不认得我么?’梨花说:“原来你就是忘恩负义的畜生。既说奉旨前来,圣旨在哪里?好设香案开读。’丁山无言可答。 ”
说书先生在台上指手画脚、眉飞色舞,我在下面听得津津有味,一段接一段,眼看天色渐沉,我却怎么也起不了身,挪不开腿,毕竟比起话本上的平铺直叙,还是这抑扬顿挫起承转合的说书更回味无穷。
且对我这“常年不见天日”的冥府工作者来说,更是难能可贵,只怕他若能说上一宿,我大概也能听上一宿。
待讲完“三请樊梨花”这一节时,我跟着台下观众均拍手较好。
却有一个稚嫩的童声说道:“这位先生,您说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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