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浪涌连着天际，蓝得晃人眼。
淮安立在南海珊瑚渊附近的礁石上，望着这望不到边的海面，眉头微微一皱——蒋歆只说小不点轮去了南海珊瑚渊，没说具体在哪，难不成要他把这海掏个底朝天？
他摸出腰间的九幽泣魂笛，凑到嘴边吹了个调。
初时还跟着笛声晃了晃脚，吹着吹着突然停了，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蒋歆这老王八蛋，纯纯放屁！”
指尖戳着笛身，越想越气：“这破笛子明明是九幽泣魂笛吹出来的不是勾魂的鬼哭，就是催命的狼嚎，哪来的纯净乐声？刚才居然还真信了他的鬼话，差点以为自己的笛子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胳膊上盘着的小青蛇早把脑袋埋进鳞片里装死，仿佛早就知道了结果一样，尾巴尖还悄悄往他袖口躲。
淮安一把揪起蛇头，眼神冷飕飕的：“别装睡，该你干活了。”
小青吐着信子，金瞳里满是抗拒，尾巴尖勾着他的手腕晃了晃，像是在讨价还价。
可对上淮安那双沉下来的眼，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身子一僵——“唰”地化作一支青莹莹的玉笛，笛身上还残留着蛇鳞的冰凉，连笛孔都透着很不乐意为您服务的气息，活像被逼着上工的懒汉。
淮安捏着青笛试了个音，清越的笛声飘向海面，连浪头都柔了几分。
没半柱香的功夫，海面泛起点点涟漪，隐约有黑影在水下晃悠，可任凭他怎么吹，那些黑影就是只露个影，死活不肯浮上来。
“行，软的不行来硬的。”淮安把青笛揣回怀里，摸出根鱼竿——还是凡间烧来的鎏
金钓鱼竿，但是收件人是意外死亡，阳寿未尽，没有小鬼去勾他魂魄，找不到去地府的路只能在人间变成孤魂野鬼。
他往鱼钩上串了条肥硕的海鱼，往海里一抛，盘腿坐在礁石上守着。
没一会儿鱼线就绷紧了，淮安猛地一拽，一条半人长的石斑鱼“啪嗒”掉在礁石上，尾巴还在乱甩。
他瞥了一眼，嫌弃地踢到一边：“不是。”
又钓了半个时辰，钓上来的不是带壳的海螺，就是吐泡泡的螃蟹，连条鲛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淮安的耐心一点点磨没了，握着鱼竿的手越攥越紧，指节泛白，额角青筋突突跳。
到后来干脆不坐了，站起身挥着鱼竿乱甩，鱼线在海面划出一道道白痕，被勾住的鱼虾“噼里啪啦”往礁石上掉，没多久就堆成了小山。
“还不出来？！”他把鱼竿抡得像车轮，连海水都被搅得翻起了浪花，“再不出来，信不信我把这南海的鱼全钓光，让你没的吃！”
话音刚落，鱼竿突然被一股巨力往下拽，差点脱手飞出去。
淮安眼睛一亮，铆足了劲往上一扬——只听“哗啦”一声，一道蓝色身影从海里跃出，乌黑长发在空中散开，像泼了墨的绸缎，耳尖那半透明的鲛鳍沾着水珠，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最惊艳的是那条长尾，满覆的蓝鳞像是把整片星空织在了上面，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弧线，淮安连忙伸手去接，“扑通”一声正好撞进淮安怀里。
淮安被撞得后退两步摔倒在地，一睁眼就见怀里的鲛人叼着鱼钩上的鱼，金瞳睁得圆溜溜的，鼻尖蹭着他的衣襟，满是懵懂。
还没等他开口，鲛人尾巴上的蓝鳞突然簌簌褪落，竟慢慢化作了两条白皙的腿，带着淡淡的海水凉意。
淮安看着身上软乎乎的鲛人，指尖碰了碰他耳后的鲛鳍，紧绷的脸刚松了松，“好久不见，小不点儿”
那鲛人歪了歪脑袋，把嘴里的鱼吐在礁石上，声音清脆空灵：“人？我们见过吗？”
小家伙趴在他怀里不肯动，好奇地伸出指尖戳他的下巴，眼底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淮安被他戳得笑了，屈起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忘了没事，送你个礼物怎么样？”说着就把右手握拳凑在他眼前。
鲛人眨了眨眼，好奇的盯着他的拳头，连尾巴尖都轻轻晃了晃。
淮安突然屈起右拳，猛地往鲛人下巴一顶——“砰”的一声闷响，鲛人像片羽毛似的被掀飞出去，乌黑的长发在空中散开，身子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砸在沙滩上，脸朝下贴成了一团。
淮安慢悠悠走过去，蹲下身子用手把人翻过来。
鲛人的眼睛还圆睁着，金瞳里没了半点光，嘴角渗着血丝。
他伸手探了探鼻息，指尖一片冰凉，反倒满意的笑了笑：“嗯，不错，死得透透的。”
盯着那两条光溜溜的腿，淮安皱了皱眉，随手变出套浅绿色的衣衫，给鲛人穿上——穿衣服时还不忘嘀咕：“省得一会儿来个小鬼勾你的鬼魂，你裸着身子，怪丢人的。”
衣衫穿得歪歪扭扭，淮安却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拍了拍手站起身。
海风卷着沙滩上的细沙，拂过鲛人毫无生气的脸，揉了揉鲛人的头发，转身化作一道黑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海天相接处，只留下一堆鱼虾在礁石上蹦哒着。
淮安刚踏进鬼判殿，屁股还没挨着蒋歆递过来的椅子，就听见一阵轻飘的脚步声——白无常垂着半截猩红长舌，双手拢在素白长袍里，踮着脚尖贴地飘过来，连帽檐上“一见生财”的墨字都跟着晃了晃。
“秦广王，酆都大帝。”他声音又轻又细，长舌随着说话的弧度微微摆动，“那鲛人的鬼魂，小的已经让小鬼勾回来了。”
话音落，两个小鬼拖着铁链走了进来，链锁那头拴着个身影——乌黑长发垂到腰际，耳尖还残留着半透明的鲛鳍印记，正是那条鲛人。
他睁着圆溜溜的金瞳，左瞅瞅暖炉里跳动的火苗，右看看案几上堆着的生死簿，满眼都是好奇，直到瞥见淮安，眼睛倏地瞪圆：“人？不对！坏人！你是坏人！”
小家伙挣着铁链就往淮安跟前冲，脸颊鼓得像生气的河豚。
淮安慢悠悠站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上抬，指腹蹭过他软乎乎的脸颊：“错了。我不是坏人，是你的主人。”
“哼！就是坏人！”小鲛人气鼓鼓地扭过头，耳后的鲛鳍都绷得发直。
蒋歆凑过来戳了戳淮安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这鲛人媳妇儿，真是骨相里自带媚态，眼底却纯得像一汪清水，有意思。”
“媳妇儿？”小家伙歪了歪头，金瞳里满是疑惑，连挣着铁链的动作都停了。
淮安摆了摆手，“别瞎说！”
淮安看着他这副懵懂模样，指尖轻轻揉了揉他的黑发：“乖，我不是坏人。”
说着抬手挥了挥，缠在小鲛人身上的铁链“哗啦”一声断成两截。
他牵着小鲛人的手往椅子旁走，旁边的小鬼眼疾手快，立马搬来张雕花椅。淮安指了指椅子：“坐。”
小家伙盯着椅子看了两眼，小心翼翼地坐上去，裙摆下的双腿还悄悄并拢，像只乖顺的小兽。
淮安脖颈处的小青蛇探出头，金瞳左瞅瞅右瞅瞅——小鲛人垂着的睫毛纤长，鼻尖翘翘的，唇色像浸了蜜的桃花，哪还有半分前世小猫的模样？它悄悄吐了吐信子：早知道这小鲛人长这么好看，就不欺负他了。
“你叫什么名字？”淮安扭头问。
小家伙眨了眨眼：“名字？我没有。”
“没有名字？”淮安愣了愣，“那你父母呢？”
小家伙的肩膀一下子垮下来，金瞳里蒙了层水汽：“我有记忆起，就一个人在海里。”
淮安的眼神软了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好。”小家伙立马抬起头，眼底的水汽散了，亮得像盛着星光。
淮安盯着他的眉眼想了想：“福如沧海无穷极，寿比灵椿过八千。以后你就叫灵椿吧。”
“灵椿？”小家伙跟着念了一遍，嘴角悄悄勾起个小弧度。
这时，他的目光突然被一旁的白无常勾住——素白长袍裹着瘦长的身子，像根立着的竹竿，半截猩红长舌垂在胸前，随着呼吸轻轻晃。
灵椿看得眼睛都直了，连手指都悄悄抬了起来。
淮安见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
“舌头，长舌头。”灵椿指着白无常，金瞳里满是好奇。
淮安朝白无常递了个眼神。白无常立马踮着脚飘过来，长舌往里收了收，声音放得极柔：“小朋友，我的舌头本来就是这样的。”
灵椿盯着那截长舌，伸出纤细的手指，看着舌头摆动的样子，伸出两只手指，夹住长舌头向上缓缓卷起来。
白无常被他这动作弄得发懵，却不敢动——淮安还在旁边看着呢。
直到灵椿的手指碰到他的嘴巴，小家伙突然张开嘴：“啊——”
白无常下意识也张开嘴：“啊——”
灵椿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长舌往嘴里卷，帮他把舌头塞回了唇间。
白无常立马闭紧嘴，连帽檐都跟着颤了颤。
灵椿看了看自己沾了点水汽的手指，又看了看白无常干净的白袍，偷偷把手指往他衣摆上蹭了蹭。
但这一幕被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白无常看着眼前这小祖宗，嘴角抽了抽，却只能忍着没说话。
淮安在一旁看得失笑，指尖都跟着颤了颤。
蒋歆更是拍着桌子笑：“哈哈哈淮安！有这小鲛人在，以后地府可热闹了！”
灵椿眨着金瞳，看看笑出声的淮安，又看看笑得直揉肚子的蒋歆，心里满是疑惑：他们在笑什么呀？
淮安盯着他垂着眼捏衣角的模样，指尖都软了，喉结动了动：“灵椿，要不要当我徒弟？”
“徒弟？”灵椿猛地抬头，金瞳睁得圆溜溜的，连捏着衣角的手都停了，“是什么呀？”
这话刚落，旁边的蒋歆“啪”地一拍案几，瓜子壳撒了一地：“傻小子！快答应啊！淮安这老冰棍这辈子就没收过徒！”
灵椿眨了眨眼，先看了看蒋歆急得冒火的脸，又转头瞅了瞅淮安眼底藏着的笑意，小手攥了攥衣摆，轻轻点了点头：“好。”
淮安立马笑了，伸手从袖中摸出样东西——扇面刚露出来，就晃得满殿流光。
那是柄幽冥引魂扇，千年粉晶锻造成的扇面缀着细碎的宝石，光线下像落了满扇的星子，墨色扇柄坠着长及腰际的银流苏，一动就簌簌晃。
灵椿看得眼睛都直了，伸手接时，指尖还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流苏，生怕碰碎了扇面上的光。
蒋歆凑过来，下巴都快贴到扇面上了，声音里满是羡慕：“好家伙！这不是帝释天和阎罗王打架时铸的那把？扇动就能裹金罩，邪灵碰着都得褪层皮！”
灵椿一听这话，立马攥着扇子往身前一抬，学着淮安的样子轻轻一扇——“嗡”的一声轻响，一圈淡金色的光罩从扇面荡开，正好把他裹成个圆滚滚的光球，连垂在肩头的流苏都被罩在里面，晃得像团银雾。
“哇！”灵椿眼睛亮得像两盏灯，攥着扇子又扇了两下，金罩跟着晃了晃，把他整个人衬得更像颗浸了光的珠子。
淮安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腹蹭过他软乎乎的耳尖：“这扇面是千年粉晶做的，和你一样好看。地府小鬼多，拿着它，没人能欺负你。”
灵椿笑得嘴角都翘到耳根了，抱着扇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在殿里转着圈扇——银流苏跟着他的动作飘得飞起，金罩在暖炉光下晃出细碎的光斑，活像个捧着星星玩耍的孩子。
蒋歆在旁边看得直嘬牙，戳了戳淮安的胳膊：“偏心！我上次要把桃木剑你都不给，这就把扇子送出去了？”
淮安没理他，目光只追着灵椿转，眼底的温柔都快溢出来——小家伙转得急了，差点撞着案几，攥着扇子踉跄了一下，却先低头去护扇面，那模样，比护着自己的命还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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