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细雨飘飘,清雾弥漫。
四月初,慎终追远,祭拜先人。镇国公府先辈皆葬在祖地金陵,离京城千里之远,若无大事不会回乡祭祖。平时只在府里的祠堂祭拜。
清明节这日,卯时三刻,祠堂中门大开,供桌上摆着三牲五谷,礼器齐全,庄重肃穆。
陆长野领着陆文安在中间,陆值领着两个儿子、五个孙子分列两侧。女眷在后,宁清陪着陆老夫人站在左边,任氏、陆二夫人、陆三夫人、陆雅和陆娴位于右侧,齐齐跪地,祭拜先祖。
三献礼开始,陆长野主祭,由他初献,奉上帛和酒,诵读祭文。亚献是陆值,终献陆文安。
礼毕,听祝词,分胙肉和饮祭祀酒,最后是送审和撤馔。
宁清作为国公府的内院管事人,不仅要负责祭拜事宜,还要和陆老夫人一起招待任氏一干人等。
一直忙到未时正,才得空回世子院休息。
宁清面有疲态,眼睛一闭,才觉得舒服许多。雪影一看宁清的模样,赶忙轻快地卸开发髻,快速通一通头发,等碧影拿来寝衣,就轻声提醒:“夫人。”
宁清迷迷糊糊地睡下,临睡前还记得问问陆长野的情况,陈嬷嬷柔声答道:“国公爷遣人来说,留在前院歇息。”
隔壁府里五六个人一块和陆长野喝酒,国公府这边人太少了!陆长野在家放得开,拼起酒来,将一干人全喝趴下,包括他自己,都是被人扶着出来的。
酣梦正香,宁清迷迷糊糊醒来,半梦半醒间,窗户半开,暖黄的夕阳从外面洒进来,整间屋子都染上橘黄色,让人有如置身画中的错觉。
“醒了?”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竹帘被撩开,陆长野身着月青色的常服,修身束口,猿臂蜂腰。
宁清低低的嗯一声,就要起床。
“你要是还不醒,可就错了出门的机会了。”
陆长野双手抱臂,斜靠在门边,透过双面绣仕女图屏风,隐隐约约能看到宁清的动作。
“去哪儿?”嗓音有些低沉,宁清好奇,这时候了,还要出门?
陆长野故意吊人胃口,“秘密。”
长腿一迈,走到茶几旁倒好茶,宁清刚绕过屏风,迎面就有一杯热茶。
宁清一愣,笑着接过,清茶润喉,解渴消热,心情都好了几分,笑盈盈望向陆长野。
府外,早有一辆马车在等候。陆长野和宁清上车,只带周侍卫和碧影跟车。
宁清觑了一眼陆长野,他嘴唇紧抿,眉眼含笑,想来是不会说了。宁清伸手掀开车帘一脚,想看看往哪个方向去。
马车往南边走,宁清眨动杏眸,猜测道:“我们要出城?”
陆长野嘴角一弯,承认道:“夫人聪慧。”
宁清更奇怪了,“快天黑了,出城作甚?”
“你等会就知道了,先吃点东西。”陆长野下巴朝案几方向扬了扬,宁清今日一直在忙,回房又立刻去睡,定然饿了。
宁清听话地拿起一块糯米青团吃,是府中厨房的手艺。
“国公爷,夫人,到了。”周侍卫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接着马车一停。
陆长野快速起身,揽着宁清下车。
竟然到了观山庵。
宁清诧异抬眸,隐约猜到一个可能,一时心间仿佛有溪流淌过,紧紧望着身边的男人。
只听得陆长野嗓音低沉,“濯尘师太忌日那天没能陪你一起来。那几天你都郁郁寡欢。前两日我见你神色郁郁,陈嬷嬷说初三那夜我没回府,你在书房抄了一夜经。”
“今日我想陪你来祭拜濯尘师太。你待她如母,我就是她女婿了。”
白日有雨,山路滑,陆长野右手揽着宁清的腰肢,步履缓缓,拾级而上。
身为陆家妇,清明这日只该祭拜陆家的祖宗。濯尘师太与宁清并无实际亲缘关系,陆长野却特意在今日来祭拜。宁清心中感动。
可陆长野猛不丁提起初三那晚,她又收敛起神色,陈嬷嬷的话犹言在耳。天色将黑未黑,夕阳的余晖落在陆长野肩头,半张侧脸俊朗英武,宁清杏眸蒙上一层水雾。
她抬手搭在陆长野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张开又合起,几经踌躇,犹豫该不该拉开男人禁锢的手臂。
宁清还没做下决定,陆长野张开大掌,往后一缩,捉住宁清纤白细嫩的手指,“牵你夫君的手怕什么?”
宁清只能干巴巴的回答:“大庭广众。”
陆长野不在意笑笑,果然宁清是害羞了。他就主动些,手指尖不由用力握紧她的手。
濯尘师太圆寂,不设墓地,只在观山庵侧殿增设一个牌位。观山庵历年有名望的师太皆可在这里享受香火。
走进侧殿的门,宁清恍然惊觉自己没带经文来,“怎么办?我给师傅抄的经都在府里。”
“既带你来了,我还能忘记?”陆长野微微一笑,唤碧影进来。
“夫人,这些都是出门前陈嬷嬷收拾的,您瞧瞧是不是?”碧影打开竹箱,整整齐齐摆列着抄好的经文。
宁清眼睛一亮,“正是。”
她赞许地看向陆长野,思虑周全。
宁清一一将经文取出,忽然看到底下还有一本,磨痕很新,看字迹,是陆长野写的?
“你、”宁清喉咙动了动,想说感谢,似乎有些生分。与陆长野相识大半年,她自然知道陆长野不信神佛,更懒怠抄经写字。
平日里连经文都不念的人,公务繁忙也要挤出时间誊抄,供奉给濯尘师太。
陆长野握住宁清的手,“这是我的心意。”
“我要告诉濯尘师太,请她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一世无忧。”
陆长野平日只在行动上表露心思,可时日渐长,宁清还是在不经意间露出轻愁之色。
陆长野最终还是放弃寻李灿帮忙,连夜看完两本话本子,总结出应对之策,八个字:实而备之,攻心为上。
宁清泪珠盈满杏眸,滴答一声落在经文上,浸入下一页,面上的字迹却不曾晕开。她匆忙用手背一抹,只低头沉默不语,心间翻腾如麻,悄然跪下,往火盆焚烧经书。
陆长野见状,不再多说,跟在宁清身后,蹲在她身侧,一起祭拜濯尘师太。
酉时末,天已经黑透,宁清的心情和缓过来,转头问陆长野:“夫君,早些下山吧,城门就要关了。”
“无碍,时间还富余。”陆长野牵着宁清往后山走去,天黑夜行,陆长野手执灯笼,小径弯曲,不过只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宁清自小在这里长大,闭着眼都能走顺,已然知道目的地了。
小时候宁清以为自己就是濯尘师太的女儿,后来发现不是,就追问过自己的父母。濯尘师太如实相告,她也不知。
那时濯尘师太就跟她说,先辈祖宗和父母不在明处,而在自己心间。只要她诚心为家人祈福,就算素不相识,福泽一样会庇佑他们。
那年清明节,濯尘师太和陈嬷嬷牵着宁清去祭拜菩萨,恰巧无坎师太来报,后山的木瓜熟了,特意让濯尘师太带宁清去采一个甜甜口。
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同她清明祭拜,后山摘果的人已经变成陆长野。
三株果树挨在一起,果实累累,最上头的那部分全是青色,尚未成熟。下面的果实大多已经转黄,个个都有两掌之大。
“陆长野,果子熟了。”宁清忽然开口,嗓音透着怀念。
陆长野先是一愣,这是第一次,宁清正经喊他名字。他仔仔细细记在脑子里,抬头在熟果里扫视,“想吃哪一个?我给你摘。”
宁清扬声道:“最大的那个。”
这五个字仿佛和当年的小女孩重合,后面紧跟着的是濯尘师太的提醒:“清儿,你要活在当下啊。”
宁清展颜一笑,师傅我现在会过得很好,将来,也会很好。
乌云层层,月色溶溶,弯钩的尾巴悄然露出一角。
天气渐热,针线房裁剪的月罗纱裙、浣花锦裙和软烟缂丝裙都已经完工,雪影正和陈嬷嬷归置。宁清则躺在摇椅上看游记,这是今年书局卖得最好的游记之一。
日子安然平和,陆老夫人今日去见老武安侯,陆文安经过上次的种菜体验,居然出乎意料喜欢,趁着休沐,陪着一块去。只留宁清守家。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响动,碧影匆匆进来,“夫人,隔壁老夫人过来了,一定要见我们老夫人。奴婢们说老夫人去武安侯府了,可她就是不相信,硬是要进来。”
“那老夫人有些年纪,奴婢们不敢深拦。”碧影小声解释。任氏死都要闯进来,她们不敢把事闹大。
宁清凝眉,吩咐碧影:“别拦了,带人到我这里来。”说完,转身去换一身见客衣裳。
“是。”碧影应一声,立刻跑出去。
宁清站在正厅,雪影去上茶,碧影领着任氏快步走进来。门外的任氏脸上怒容还未褪去,看见宁清平静如湖的眼神,脚步顿了顿,才继续往前走。
宁清浅笑着招呼:“老夫人,您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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