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仵作何在”,胡氏沙哑着嗓子低沉的说道。
在这个斗绝一隅的小城，出了如此大的事，保长，仵作早早就到了。
仵作已近花甲，戴着老花镜沉沉说道：夫人，是中毒，中了”淡客七步散”之毒，无色无味，也无解。
淡客七步散，一种只生长在瀑布上，崖壁边，一种叫血红石上面的花，与梨花几乎一模一样。
梨花的香气若有似无，淡客花的香气馥郁沁人，其叶剧毒无比，曾经有人误食后，没有走出此花七步之外，便倒地而亡。
淡客七步散的叶子，像极了秋风中的残荷，浑如生命到了尽头的“枯骨”，是那样的蜷缩，破败。
残荷的尽头是风骨尚存，淡客花的尽头是却索命。
花，有相似花，味，有云泥别。人何尝不是呢？
大千世界，婆娑众生。人性蝇营狗苟，人性至纯至真。
胡氏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任然关不住的泪水缓缓流落，半饷才慢慢冷笑道：“淡客之毒，哼，名雅，性毒。
此人为何，到底为何，是张连均那个狗东西，是他吧”。
胡氏红着双眼，含恨怒吼道。
此时，在旁边忐忑不安的保长，磕磕巴巴的接话道：“夫人，经调查取证，此事，不是二爷张连均所为，是他府上新来的厨子，就是那个从省城过来的厨子，叫覃刚，他已招认不二，是他下毒害了大爷”。
“厨子，一个厨子，我如何能相信。
我丈夫与他近日无冤，远日无仇，萍水相逢都算不上，他何至于会下此毒手，说破大天我也不信，肯定是张连均那个畜生找的替罪羊，这个王八蛋，他该死，他必须给我的丈夫孩子偿命”。
胡氏一手扶着六个月的肚子，一手把桌前的一碗安胎药狠狠的摔在地上，颤抖着身子咆哮着。
眼泪鼻涕早已混在一起雾了她的双眼。
从胡氏得知丧夫又丧子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跟着去了,精气神全没了,全靠一股恨意强撑着。
胡进芳与张连舟成婚十余载，张连舟虽然在外豪横跋扈，但在内宅对胡进芳却是极为迁就与看中。
这些年又孕育三子，还有一子在腹中，虽然两人都是炮仗脾气，但就是日子过得是琴瑟和鸣，鸿案相庄。
恩爱难白首，天不假年，在张连舟三十有六的这一年，幽明永隔，此时的胡进芳也不过三十三岁，如果说丧夫之痛如剜心，那丧子之痛就是取命了。
胡进芳的三个儿子都不过总角之年，一个母亲，如何受得住，可是胡进芳受住了。
顶着一夜之间白了的青丝，胡进芳挺着肚子，守在丈夫儿子的棺椁旁，沙哑的叫来了贴身丫鬟元婴，“快马加鞭，送去麻风山”。
说完这句话，胡进芳看向外面高高升起的满月，自言自语到，快了，他们快来了。
侧边的覃婆婆听的云里雾里，满是疑惑？
皱着眉头担心的问道：夫人是何意？覃婆婆把胡进芳从小带大，太了解胡进芳了，此刻她不怕胡进芳寻短见，就怕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胡进芳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天上的满月，月满人缺！
田宅，田记药铺的大当家，也是张连均的老丈人，此刻正紧闭双眼，端坐在太师椅上。
许是常年跟药打交道的缘故，六十出头的年纪只看得到四十出头，双眼明亮不浊，神采矍铄不衰。慈眉善目。
半饷才微微开口，叹气道：“我田崇灯，做的是济世安人的行当，你们竟然敢害人性命！
本是通家之好，如今血海深仇已结下，张家大爷虽已死，他的夫人，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她那个土匪爹一下山，你们必死无疑，孩子留下，你夫妻二人高飞远遁吧”。
说完眯眼拂袖挥了挥手手。
田家二小姐田开蕊普通一下跪在父亲田崇灯膝前。
哭的梨花带雨，抽搐到：“爹，人不是我们害的，都是那个该死的厨子，是他起了歹心，连累了我们，连均他们是亲兄弟，他怎么可能去害自己的亲哥哥，亲侄子？人家保长，仵作都查完了，不是我们做的孽，我这就去跟进芳嫂子说清楚，进芳嫂子还能不分青红皂白的乱、、、、、、”
“张连均是吗“？
田开蕊话还没说完，田崇灯就洞其心性地看向张连均，励声问道。
张连均马上跪下，信誓旦旦的道：“开蕊说的对，人不是我杀的，我也是陷害利用了。我是冤枉的”。
田崇灯意味深长的看了张连均一眼，拂袖而去。
留下张连均心有余悸的掩面跪地不起。
不敢抬头！
是心虚、还是阴毒，天知、地知、己知。
人在接近真相的时候，总喜欢选择柳暗花明似的笃定感，但更多的，往往是深渊。
踏踏踏踏，蹄声如雹般的一支马队在张宅门外匆匆停下。
带起的风，吹动着张宅门外的那一对白灯笼，凄凉、落寞。
因风而起的尘土，蒙了张宅大门上的鎏金大字，更加蒙土匪大胡子的双眼。
字是那样的斑驳，眼是那样的焦心。
那可是大胡子宝贝似养大的闺女，逢此大劫，叫当爹的如何不心疼、如何不难过！
大丫鬟元婴随马队一道回来的，像一阵疾风一样匆匆跑进大奶奶胡进芳的院子“明徳堂”。
大胡子，其儿子也就是胡进芳的弟弟胡进川紧随其后。
其余麻风山众人皆在土司堂等候。
未语泪先流，胡进芳挺着肚子，斜躺在床上，一手扶着雕花床栏，一手借覃婆婆手臂挣扎着想要下床，大胡子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了胡进芳。
揪心扒肝的痛心说道，“闺女，爹的大闺女，你先别动，躺好，爹来了”。
“爹，女儿家破人亡了，连舟和孩子们..........
话还未讲完，胡进芳已经哭的哽咽难鸣，泣不成声了，噎噎咽咽的说道：“爹我也活不下去了”。
说完嚎啕大哭起来。大胡子从未见过如此可怜巴巴的闺女。
胡进芳以前在麻风山，那可是风风火火，说一不二，专治他这个老爹的人，现在一下子变成半死不活、萎靡不振的模样，大胡子是牵肠割肚似的难受。
熬煞红的双眼，饱含酸泪，嗒嗒嗒的落在怀里胡进芳的肩上，大胡子深吸了了一口气。
端详的看着女儿的脸，深沉的说道“闺女，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人死不能复生，这都是狗屁骗人的话，。
眼下要顾好肚子里的孩子，然后再把张连均那个畜生宰了，来的路上，元婴都跟我叨咕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灭了他们全家”。
此时，立在旁边许久，一直默默抹着眼泪的胡进川抹着鼻涕，沙哑着嗓子说道：
“姐，爹，虽说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但此事蹊跷颇多，那个厨子何以认罪如此之快，张连均虽说狠毒，但我瞧着不至于此，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如果是为财，姐夫死了，姐还在，肚子里的孩子还在，轮不到他，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层，要说霸占，他过得了我们麻风山这一关吗？
杀他容易，就怕是被别人当枪使，最后落得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蹬蹬蹬”几下声响...........胡进川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回头一看，大胡子边踹，边气的吐沫横飞的说道：“你个小王八蛋，送你上几天学，你整的磨磨唧唧，跟个老太太一样。
杀人不偿命，难道还要自己把脖子伸出去让人砍吗？
一天到晚净整一些我听不懂的糊涂话，你爹我横行秭庸镇几十年，靠的是气魄胆量，不是书，真是气死我了”！
“别打弟弟，爹”胡进芳有气无力的劝道，“弟弟也是为我好，他是个周全之人，又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他这样讲，肯定也有他的道理”
“狗屁道理，从小就文绉绉，一点都不随我，闺女，你弟弟能有你一半的胆识，我就谢天谢地了。
把他送到省城读书，真的是害了他，整成呆子一个了，别人为一口吃的，都能杀人放火，你姐夫万贯家财，别人能不眼红”？
大胡子拍着大腿气鼓鼓的骂道！
胡进芳看了一眼被她爹踹了一个囫囵圈儿，还跪在地上的弟弟，满意心疼的说道：“进川，别怪爹，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来到姐这来，姐看看你”！
随后看向大胡子，喃喃说道“爹，你先出去，我跟进川说说话”
大胡子一瞪眼：“咋的，咱们爷几个，还有我不能听的，我不出去”。
胡进芳盯着她爹的两眼，斜眼一瞪！
“好好好，怕了你了，闺女，你好好养着，爹在外面守着你”说着，大步流星的出了门儿！
胡进川扶着姐姐坐在床沿边上，轻轻问道：“姐，你是咋挺过来的，我看着你这样，难受”。
“进川，咱们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此次下山，兵不见血，他是不会罢休的。
姐姐知道你读了书，也明了理，知道做事情三思而后行了，姐姐很欣慰，你长大了。
眼下姐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你附耳过来……”
姐弟俩附耳低语一阵商讨后，胡进芳嘱咐道，“此事不可第三人知道，你走吧”。
胡进川紧紧的抱住了姐姐，而后转身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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