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张连舟父子四人亡故的第七天,
按照秭庸镇特有的风俗,
凡亡故之人,必停丧家中七天,
而后于清晨入土为安。
张家的一切丧事,都由大胡子操办,胡连芳已经虚弱的难离床榻。
丧事一切忙完妥当,大胡子坐在闺女胡进芳身边,小心翼翼的给闺女喂着水,这些天,胡进芳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此刻迷迷糊糊的醒来。
旁边的覃婆婆低语小声问道:“夫人,张连均两口子又过来了。
说您不让他们给大爷送葬就算了,有些话还是要给您说清楚,怕您误会”。
“不见,赶出去”。
张进芳依然是这一句话。
“闺女,我去给他们点教训”。
大胡子说着就要起身,被张进芳扯了一下衣角。
“爹,将死之人,何必费这闲工夫,我们该办正事了”。
张进芳喝了口水,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早已经派人查清,那个厨子就是个替死鬼,只是被人抢先一步,让他在狱中自裁了,我在床上躺这些天,也想的七七八八了,人名官司有什么好打的,我要他们全家陪葬”。
“好,这才是爹的好闺女,随爹,有仇就要报,不像你那个完蛋的弟弟,干啥都畏畏缩缩,像乌龟王八羔子”。
说完,大胡子就要出门整顿弟兄们去。
“爹,你先等等,我之所以吧弟弟支出去,其一,是让他把张家的产业归置归置,往后,我也撑不起如此大的家业了。
其二,进川虽说是个书呆子,但也经的起事了,只是比我们都谨慎些,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让他出去办事,就是怕他坏我们的事情”。
张进芳说完看向大胡子。
阴冷沉声问道:“爹,娘生前留下的“玉芙蕖”还在吗”?
大胡子一听“玉芙蕖”三个字,蹭的一下站起来。
“这种要了你娘命的毒药,你要它做什么”?
“玉芙蕖”,一种寄生于楠树上的药草,因叶片像荷花,根茎似古玉翡翠,故得名“玉芙蕖”。
可令垂危之人,起死回生,暂借阳寿三五月之久,治愈心疾有奇效。
此药极难寻,需常年寄生楠树上不见光的地方,所以又名“见光死”。
十年成苗,百年成草,千年成药。
一般人听都不曾听到过,要不是中药世家,就算见到,也识不出。
可就是如此神草,只要一见光,叶片上的脉络就开始溢出无色无味的气体,只要闻到,三五日,全身溃烂而亡。
十步以内,闻此气体之人,绝无生还可能。
救人性命的神药转眼就是取人性命的毒药。
“当年你娘因为要“玉芙蕖”见了光,三五日便归了西,这东西我哪儿敢碰,一直还放在你娘生前捣鼓药的地窖里。用黑罩布一直罩在哪儿。”大胡子回忆道。
“爹,我要用“玉芙蕖”让张连均连同整个田家全家陪葬,
如今他家那个省城的厨子已死,官府也不能为我鸣冤昭雪,虽说有麻风山的各位弟兄肯为我报仇雪恨,但太过明目张胆,杀人偿命,官府也绝不会放过我们,
民不与官斗,明的不行,暗的来,让人晚上把“玉芙蕖”放入田家,我们暂且回麻风山,此毒需三五日慢慢蚀骨入髓,
我们不在秭庸镇,没有把柄,他们就算知道是我做的,又能奈我何”。张进芳低语说道。
“闺女,用了“玉芙蓉”,那死的可就不止他张连均一人了,这颗草可是要放一天一夜的毒,才枯死,那他们整个田家,要死绝了”。大胡子稍有不忍说道。
“就是要他们死绝,我张进芳做事,不留余地,杀人,也不留后,我丈夫儿子死在他们田家大院,我要他们田家大院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去见阎王”。张进芳怒道!
大胡子看了看张进芳的肚子,小心低语“那可是几十口人啊”。
张进芳激动吼道:“爹,你以为我孤身一人嫁到秭庸镇是如何立威生存的,麻风山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您是越老越心慈手软,连舟又是个色厉内荏之人。我不杀伐果断,就凭着我是您大胡子的闺女,我就得被着镇上的人吃了。您也不用看我肚子,说什么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行善积德的话,我不信,我就信我自己。爹,他们不死,我就去死孰轻孰重,您看着办吧”。
大胡子愣了愣,说道:“你这说的什么狗屁话,别说他们一个田家,就是整个秭庸镇,也比不了我闺女。好,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大胡子可太了解这个闺女了,从小性格刚烈,说风就是雨。
“爹,您亲自去取“玉芙蓉”,不要假手于人,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是……”。
张进芳欲言又止。
“哎呀,别磨磨唧唧的,咱爷俩还有啥藏着掖着的”。大胡子催促道。
“只是要何人去把这盆草放进田家大院,要个十足可靠之人才行”。张进芳思忖道。
大胡子大手一挥:“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保证给你安排好,你就安心养好胎,剩下的事情交给你爹我,我一切给你办妥当”!
田宅,正午分,阳光从雕花窗子的缝隙里挤进来,院子里静的可怕,连一只蝉鸣声也显的尤为突兀、刺耳。
田崇灯跪在家祠里,手里转动着一串佛珠,紧闭双眼,嘴里听不清在小声的说些什么。
只听见吱一声,门开了,张连均弯着腰,驼着背走了进来,畏畏缩缩的立在这位老泰山的身后。
战战兢兢的说道:“爹,我都是按你说的去做的,我没有想到我哥会死,更没有想到我侄子……”。
话还未讲完,田崇灯眼皮一抬,那平常满眼的慈悲瞬间变得凌厉无比,犹如深渊。
无一物,却看不到底,却让人害怕。
“张连均,你以前在张家活的连一条狗都不如,我把女儿嫁给你,终究是抬举你了。
事情你是办了,但是我要的东西呢?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要知道你是如此废物一枚,我当初就不该把你从赌棍窝里捞出来”。田崇灯洋洋洒洒的几句话,听的张连均是冷直流。
他太不清楚自己这位老丈人的实力,又太清楚他的手段了。
当初他因为嗜赌,欠了一屁股赌债,被债主追杀,逃无可逃时,和对方发生了正面冲突,失手错杀了两人。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田崇灯知道了。
为他填平了赌债,摆平了人命官司,还把闺女嫁给了他。
对于当时的张连均来说,称一句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从小在张家不受重视,遇到如此岳丈大人,自然是感恩戴德,涌泉相报。
对于田崇灯的话,他是言听计从,从来不敢,也不会置喙半字。
就是这位“再生父母”,救的是他的命,要的是他全家的命。
更想要的,是他张家的传家之宝------拂灵镜。
拂灵镜,据说每到惊蛰这一日的正午子时,拂灵镜的镜面,就会显示此地黄金脉络的具体方位。更是辟邪养运的好物。
传说张家就是以此镜起的家。田崇灯从始至终,要的就是此物,为此,他不惜人命,不留余地。
甚至可以牺牲掉自己的亲闺女。
一个卖药医人的,何以会对黄白之物如此贪恋,以至于草菅人命,在所不惜。
正所谓,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人性,从来就是贪婪多变的。只是你我有无时机而已。
“爹,您当初说,只是把我哥和侄子迷晕,绑架要挟,拿到“拂灵镜”就行了。我到今日也想不明白,我明明只是下了蒙汗药,怎么就要了他们的命了呢?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了他们的命啊”。张连均微微颤抖流涕道。
“你现如今,有家、有业、有子。我让你有了人模样,我要的东西你拿不到的话,我也可以让你和张连舟在阎王殿继续演兄弟情深。你此生,妄想回头。
张家,你生回不去,死也是回不去了,我要的东西,现在还是无影无迹,你觉得你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说完,一道月光打在田崇光那微微半睁的眼上,像极了上了冷霜的一柄利剑。
张连均又是普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
在娶了田崇灯闺女的这些年里,他似乎已经习惯这种居高临下的谈话方式,他的双腿,在田崇灯面前,已经没有了骨头。
也许从开始接受这位“老丈人”的施舍时,就注定了自己成为将成会成为田家的一条狗。
张连均自己也清楚,安安心心,本本份份的做一条依附田家的狗。
只是没有料到,田崇灯要的是一条疯狗。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如今回想来,他也是被那田崇灯慈眉善眼的外表和有口皆碑的名声所惑,晚矣……
歧途之道,虽然是别人引的,但害人之心,却是自己起的。
那坏心啊,只是稍微的动一下,结果就犹如潮涌般四散而开,难以掌控!
坠坑落堑!
“恶”这字由心而起的深渊,掉下去容易,爬上来,难乎其难。
人一旦突破了自己的底线,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去收手呢?
顾不上刚刚跪破的膝盖,还渗着血,张连均连忙说道:
“爹,我找过了,我当时就在我哥的身上里里外外都找过了,没有啊,平常他那拂灵镜都是不离身的,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没有带在身上”。
“那就去找,此时张家必然是乱粥一锅,胡进芳虽说蛮横霸道,也不过是一介女流。她爹来了又走,估计也是死无对证,不好对你下手,看来我之前是高估麻风山的匪贼了,终究是一群蝇攒蚁聚的乌合之众,不成气候”。说完田崇灯不忘轻蔑一笑。
田家,已经是秭庸镇当地的大家族了,田崇灯也是此地饶有名望的乡绅。
究竟是贪心,让其欲壑难填,得陇望蜀。
还是妒心,让其怀璧有罪,妒意丛生。
“爹,那厨子已经畏罪自裁,我哥他们究竟是怎么被毒死的”?这句话,张连均在嘴里转了几圈,终究不敢问出,也许,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好,我明天一早就去张家老宅去寻”。张连均最后也只能木讷的听从田崇灯的安排。
“现在就去”,田崇灯眼皮都不抬的命令道。
见此情形,张连均知道多说也是无意,徒增责骂罢了,只得悻悻离去。
张家老宅,胡进芳正坐在烛火旁,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拿着册子,和张家的大管家,张来福对着账目。
昏暗的烛火,照的胡进芳更为虚弱,蜡黄的脸,已经撑不开那曾经精致的五官,就像晒干了的柿子,干瘪,单薄。
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如炬。
两人正为了一间铺子的盈余亏损盘算时,旁边的覃婆婆走过来,轻语回禀道:
“夫人,连均二爷来了,说是想见您一面,给您赔罪,您看要不要……”?
“让他滚”。胡进芳轻声怒吼道。
“等等,告诉那个畜生,就说我此刻身体不舒服,让他明日傍晚过来”。
不知道为何,胡进芳又追说道。
那边打发走了张连均,这边送走了张来福,胡进芳吩咐着大丫鬟元婴。
“元婴啊,本想着明天启程回麻风山,现在看来要出变数了,你简单把行李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启程,迟则生变,我爹那边也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我们早走早安心,把大爷的山楂匣子取过来,我要一并带走”。
元婴应声照做。
“连舟生前和孩子们最喜欢吃山楂,时时总是惦记着这个山楂匣子,我还老骂他们大馋猫和小馋猫”。胡进芳自言自语喃喃道,又不自觉的泪如雨下。
张连均回到田家,见妻子田开蕊躺在床上,还未休息,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
心不在焉的跟妻子说:“今天我去张家老宅子了,这几天求见我那个大嫂多少回都被拒之门外,独独今天,得了话儿,让我明晚去见,我总觉的心里不踏实,这心里怵的慌”。
田开蕊忙坐起来,道:“大嫂愿意见你了,我就说,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嫂也是个嘴硬心软之人,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
张连均看了看一脸天真的妻子,欲言又止,叹了叹气……
东方欲晓,胡进芳的马车嘎吱嘎吱的撵着露珠的薄霜,映着冷月的残光,缓缓的踏进了麻风山的山寨大门。
已经有人前脚上山报信,所以大胡子一直在寨子门前等着自己的闺女。
看见了马车上下来的胡进芳,这才一颗心装在了肚子里。
父女二人一同走进了胡进芳出嫁前的闺房,窗明几净,一看就就知道经常打扫过。
房间的物件一切皆是出嫁前的模样,未曾有丝毫的改变和挪动。
看到这里,胡进芳不禁潸然泪下,转身抱住了爹。
此时此刻,她不是谁的妻子,也不是谁的母亲,只是一个父亲最疼爱的大闺女。
爹,女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说完又开始抹眼泪。大胡子最见不得这个宝贝女儿伤心。
忙安慰道:“别哭了,闺女,当心身子,当下什么都不要想,这一路颠簸的够呛吧,好好睡上一觉,爹什么都安排妥了”。
胡进芳看着自己爹的脸,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焉知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也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父女连心,女儿过不好,做父亲的又怎能独善其身。
“闺女,听爹的话,你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回到家里了,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睡觉,爹就在门外守着你,哪儿都不去,睡吧”。
大胡子重复的心疼催促道。
胡进芳赶了一夜的路,此时也是困意如潮,疲惫不堪。
便在覃婆婆的服侍下,昏昏睡去。
看着自己闺女睡踏实了,大胡子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外,看了一眼猫在墙角根儿的人,那人便弯着腰小跑过来。
只见大胡子轻声吩咐道:“安排的人准备好了吧,赶在他们吃早饭的时间,就可以动手了,告诉小冬子,务必不要有任何差池,不然老子剁了他全家”。
那人点头如捣蒜的连连应道。随后一溜烟小跑着出了山寨。
天,破晓前有至暗时刻;人,大祸前,有疯狂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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