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这一世,只常恨时不我与。
他心中回响着那句时日无多,心中惴惴,加快了脚步。他日夜兼程,步马交替,两日后便回门中。
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却不是落回胸膛,而是几乎坠死在五内间——他终于印证心中隐隐涌动的想法——何劝行在他离开这五天里,忽然重病,现在已然是卧床不能起了。
简延面带死意,向萧成复命,言称头一日一如往常,何劝行闭门不出;第二日十一到经阁,便见到何劝行已目光茫然、似是目不能视,并脚步飘忽、如踏棉中。他不及向何劝行询问剑谱之事,便赶紧将他安置榻上,告诉简延。简延大惊,着人下山寻医问药,门内医师也为他诊脉,只是都道竟似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
骤然听闻何劝行重病,一瞬间,萧成心中那些爱怜与悲哀,都跑到一个小小的角落中,情绪却叫愤怒占满。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是为简延没有照顾好何劝行?是为何劝行对自己身体状况几年间闭口不言?还是为苍天实在不怜悯他二人,叫他们有情却缘浅?
萧成见到何劝行双目紧闭,口中似有呓语,睡也不安稳。他也唯有暂闭双目,将泪水逼入喉间罢了。
萧成不许别人进到院中,门内事务仍交简延。
何劝行一日病似一日,每日醒着的时间不过一炷香,剩下的便是迷迷糊糊的昏睡。醒时也神志模糊,不过趁此时能够喝些药和粥水,但也是吐得多,进得少。
不过四日,萧成照看着他,自己已经煎熬得形销骨立,倒像是两人同时大病一样。细究个中缘由,多是心中的痛苦担忧,照顾病人的劳力倒在其次。
这一天,何劝行精神似乎好些,醒着的时间也多了些。
他终于清明,轻声道:“掌门。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见了谭铮,我不如他。”萧成慢慢同他说。
何劝行闻言未应,默了一瞬,只是道:“我这一病,竟要劳掌门亲自照顾,以至形容清减。”
萧成知道他其实已看不真切什么,大概只得自己的轮廓而已。他挤出一个短暂的微笑,好叫话音中带着些笑意:“我不舍得你叫别人照顾。劝行,你不叫我一声师兄吗?”他问得很温柔,眉眼间却愁意未减半分。
何劝行嘴角一动,笑容很浅淡,却闭了眼睛,好像又要睡过去,却又骤然惊醒似的。
萧成大概知道,何劝行今天精神忽然好些,大概是已经回光返照,就在这一两天了。
何劝行短短一霎失神,还记得刚刚的话。他静静看着萧成,轻声道:“师兄。”
那目光很清明,却含着很多不必说的往事。
萧成只有惨笑一下。得偿所愿,却有更大的痛彻心扉。
“师兄,经阁里面剑谱和心法,善本不少。”他呼吸很浅,“这几年,虽不能练,但都看了。捋了一遍,簿子都在桌斗里。”
萧成听他断断续续说这些琐碎的东西,轻轻点头。
“他教给我的剑法,是我父亲的。”他喘息了一会儿,“我后来虽不再练剑,却为它做过一份剑谱,现在倒是怕给师兄惹麻烦。连着我平日看的那些闲书,都烧了它吧。”
萧成扯扯嘴角,几乎不成笑意,应他:“你放心吧。”声音放得软,好像怕声音一大,便惊着他了一样。
“师兄,你……跟我说说话吧。”
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只剩些许气息而已。
萧成捋着何劝行额际的发丝,低低“嗯”了声,在他耳边细细说着。
“劝行,你在病中,我心中之痛,几不能当。但这几天,我却跟之前照顾你那一天一样,又是不好受,又有些……心满意足。”
“劝行,早知道你后来不愿意承认,早知道你身子会变成这样,我就刻苦练功,当日就叛出师门,把你掳走。”萧成眼中带泪,脸却微笑着,玩笑似的冲他轻声耳语。
何劝行半阖着眼睛,发出一声鼻息,似乎是笑了笑。
萧成见他笑了,接着忍泪道:“咱们俩也学老二,云游,隐居去。”萧成见他气息越来越弱,已经是没什么反应,到底是哭了出来:“我只想做你师兄,劝行,我只想要你。”
他半跪坐在何劝行榻前,一手紧握何劝行的手,一手抚着何劝行的脸,仔细看着那张悲伤沉郁的病容。
何劝行听他说话,又用最后一点力气回握一下萧成的手,便再没有一点动作。那些微的气息,也骤然断绝。
萧成紧紧抱住何劝行,无声颤抖,涕泪交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极努力地放开怀中人,脸色冷静得可怕。他就着刚刚跪坐的姿势,仔仔细细地擦干自己脸上涕泪,面容肃穆,极郑重。
他俯身轻轻将嘴唇贴在何劝行嘴角,低声道:“劝行,你要……等我。”
萧成这一生却十分漫长。
武林中太平无事,没有出现过像当初许姓魔头一般的人,萧成便专心收徒传业,偶尔过问外门事务,清风门井井有条。
他终于要离开时,几乎笑了笑,心道,若真有幽冥黄泉,轮回来世,他要是真听了我的,这一等未免也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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