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鹜刚给他妈打完视频,预备去村子里溜溜,看有没有什么闻人趣事消磨消磨时光,刚走没几步,偶然发现老板一个人坐在车里黯然神伤,忽而改变消磨的目标。
他不怀好意地敲了敲窗,里面的人看了他一眼,略显烦躁地降下车窗,黑眼圈深不见底,在他苍白俊美的脸上格外突兀。
任鹜吞咽口水,斟酌措辞:“那什么,我打算去转转呢。哥,这天越来越热你咋不进屋里吹空调呢?”
“热你个头啊。”傅廷韫颓丧地趴在方向盘上,转过头来看任鹜,眯起眼睛:“你到底会不会看手相?你糊弄我。”
任鹜噘嘴:“我不是早说了吗,我业余呀。”
“业余你还——算了,不说了。我善变吗?”
任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傅廷韫不问了,泄气般地逐他走。
任鹜扒着窗户不放,明知好奇心害死猫,可他是个惯犯,死了就死了,死前也要八卦不朽。
这没脑子的不仅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还活泼:“哥,你和谈老师怎么呀?昨晚小唯回来也是,翻来覆去地不睡觉,问他他也不说。”
傅廷韫想到昨天晚上,跟做梦一样,除了揍魏方仕的那几拳是实的之外,都是虚空的,回味只叫他心如刀绞,不回味这面前傻逼又提,总归闹得他痛心疾首。
他索性把今早的对话简要叙述,然后抱着胸又生一次气。
任鹜听得津津有味,在听到“善变”两个字时“色变”。
傅廷韫生闷气不过半分钟,生完气就自己哄自己,“我不信他说的是真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分明要哭。”
“早知道不赌气说要和他撇清关系了,我靠我早知道不走了,我就应该舔着脸留下来,可他肯定会烦我。我现在该怎么跟他和好啊?”
任鹜听完傅廷韫絮絮叨叨说的话,下巴平安落地,好在带了降落伞,不至于摔碎。
我天,他待会就要把傅廷韫说的原封不动地说给谷纭姚听。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傅廷韫开口之际任鹜抢先逃跑。
飞奔回房间,确认田小唯不在,通讯录夭夭姐,点击拨号。
屋内静悄悄,任鹜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和不断的“嘟嘟——”
“喂?”
“姐,他简直变了个人!!!”
——
谈晏在房间躺到晚上,一天滴水未进。他想了很多,从他和傅廷韫初见到今天,每一个画面都印刻进脑海,尽管他以为他忘了,尽管过去七年。
七年,很可怕的数字,让他们从男孩变成男人。
谈晏发现,他根本无法忘记傅廷韫。
可他也无法给彼此一个机会。
他害怕事件重演。如果再来一次,他不确定是否有信心面对傅廷韫。
傅廷韫在他心目中太美好了,带给他的震撼与回忆一辈子忘不掉。谈晏不想打碎。所以靠着完美的、幸福的滤镜努力了一年又一年。
每一天他的自尊心都比昨天强一分,积土成山,他变得稳重得多,越是这样,他就越难过,想丢掉有关傅廷韫的所有记忆。这是代价吗?他更愿意回到无知青涩的十六岁。
他真的很想向前看,可念旧的人做不到这一点。
在他好不容易决定放下傅廷韫的时候,傅廷韫又降临到他的窗边,露出和当年一样好看的笑容,再次卷进他规划好的生活里。
这次呢?这次回离开吗?
这样未知的结局和老天开的玩笑到底让他怎么办才好。
“哥?在吗?”田小唯敲了敲门,声音隔着木板传进来。
谈晏双眼无神,哑着嗓子:“我在。”
田小唯手上还拎着饭盒,脸色不好:“你嗓子怎么哑成这个样子?”
谈晏没力气说话,于是摇了摇头。
田小唯坐到床边,小脸皱到一起:“哥,你怎么一天不吃饭?水是不是也没喝?”
谈晏伸手帮他理头发,“我不饿。”
田小唯埋怨:“那你也不渴?”
谈晏笑笑,脸低了下去。
田小唯打开饭盒,“……你和傅老师是不是吵架啦?”
谈晏盯着饭盒里的鸡汤发呆,算是默认。
是吵架吗?他们俩没有大吵大闹不可开交。
“他在门口站了一天了,手上拎个食盒自己不送进来拦着我让我来送。”
谈晏楞滞:“他在外面?”
田小唯点头。
“站了一天?”谈晏的声音有点抖。
这次不等田小唯点头他已经跑了出去。
迎面和扒门偷听的人撞了满怀,傅廷韫受惊,满脸的窒恐,转身就要逃。被谈晏抓住了手腕。
“傅廷韫!你跑什么?”
他说了这么多的狠话,哪一句不是剜自己的心?一字一字是忍着心痛咬牙说出来的,他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傅廷韫却总能找到自己的软肋。
田小唯捂嘴,第六感强烈暗示他抓紧离开,这儿即将发生一件大事。
他一定会忘记傅廷韫堵他的事的。
他一定不会想起傅廷韫培训他演技的事。
他一定……会从门缝里溜走的。
傅廷韫僵着脸回头,“我来拿走行李箱。”
谈晏要哭:“你拿行李箱干什么……”
傅廷韫凭空感受到他眼尾的湿度,一瞬间心软,帮他擦眼泪,嘴上得理不饶人,“既然你不想看到我,还装出这幅挽留我的模样做什么?”
谈晏的眼睛里登时蓄满了眼泪,傅廷韫投降,关上房门把谈晏抱进怀里,还是不可避免得被泪水砸伤。
眼泪砸下来是有一定重量的,可是谈晏,无论哭不哭,在傅廷韫心中都一样重要。
傅廷韫轻拍他的后背,调整姿势避免谈晏窒息,逗他:“怎么跟个小宝宝一样说哭就哭啊,嗯?”
谈晏整张脸埋在他的肩膀头,闭着眼睛委屈大哭,稀碎的哭声连着心酸,愈哭愈麻木。泪水一滴一滴被纯棉T恤吸收,洇湿了大片温烫。
听着他抽噎,后悔得不行,把哭成泪人的谈晏抱起来放床上,好在鸡汤还热着。
“先吃饭。”
傅廷韫舀一勺鲜浓的鸡汤喂到谈晏嘴边,却哭得更加凶猛。没办法了,傅廷韫只好抛下鸡汤把人搂怀里哄。
“不哭啊不哭,喝点水好不好?”
谈晏揪紧他的衣服不让他走。
傅廷韫忍不住笑,“我不走。”
谈晏泪水汪汪地盯着他。
傅廷韫捏他通红的鼻子,靠近和他额头相抵,柔声问:“和我和好了吗?”
“……嗯。”
“以后心里有什么不满啊心事啊都能和我说,憋着心会憋坏的,要为自己着想啊。”
“嗯……”
“但不可以说狠话。”
“嗯。”
傅廷韫捞起他溺水的脸,亲他的嘴唇,眼眶发酸:“对不起啊,我也说了狠话,我一点也不想和你撇清关系。”
碰了碰他的鼻子,用期许的语调:“要和我纠缠一辈子。”
谈晏笑出声,眼泪又夺眶而出:“一辈子很长的。”
他摩挲谈晏哭出红点的脸颊,艰涩地开口:“不对,是一辈子太短了。”
“谈晏,时间的限制不是生命的期限。你相信我吗?我会把一生交给你。”傅廷韫十分郑重地承诺,他向来说到做到,既然如今看清了内心,就绝不会更改。
对谈晏,他有这股决心。
谈晏摇摇头,不明确意思。摸他的脸颊,黝黑的眼珠明亮清澈,望着傅廷韫,好似望见了舒朗的春日,蝴蝶蹁跹,飞鸟不倦。
亦好似望见了以后。
一生好重。
因此,此刻的真心剖白如此珍重。
“那我,”谈晏停顿了一下,仰起头笑着流泪:“好像不能不收下了。”
“是呀。”傅廷韫擦掉他的泪水,也笑了,陈述事实一般:“我不好甩的。”
谈晏推开他蹭过来的脸,调节凝重的气氛,哑剁着嗓子:“是因为你脸皮厚。”
傅廷韫顺势吻他的手心:“脸皮厚也喜欢你。”
谈晏抽回手,不明不白地轻声说了一句我嘴巴苦。然后低头看方才被他亲的地方。
傅廷韫被夸了二十四年的聪明,此时此刻怎能发生意外。
分明生得长挑冷峻的凤眼,望着人时竟也情意绵绵,眉眼一弯如初见那年,聒噪的蝉鸣比清早屋顶上的喜鹊还要讨人欢喜,惺忪的睡眼也光明。
傅廷韫没有立刻去吻谈晏的嘴唇,而是像今早一样,珍爱捧护地亲吻他的眉心。眉心总锁着,可惜他的吻无法像熨斗一样将这里的川壑熨平。
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傅廷韫吻他雾气漫漫的眼睛,那双眼又红又肿,尤其对望的时候,除了委屈根本挑不出别的。傅廷韫心痛的来源部分出自这里。
第三步,谈晏早有预知般,把脸颊凑过去。傅廷韫被他的动作逗笑,撩开他的头发,吧唧一声吻在温热的额头,笑挂在脸上,放哪里都满:“怎么还打扰我?还有好多步呢。”
第四步,傅廷韫吻掉他嘴里的苦。再普通不过的吻,绵长、虔诚、稚涩。
“从今往后,我在你身边,前方是我,身后有我。没有苦了。”
第五步,傅廷韫亲吻他的手背,青绿的血管微微凸起,几乎要和对方的脉络相连,从此到哪里,都有真爱的感知。
我会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天边抑或山巅,我都陪着你。
最后一步,也是最后一个心痛的来源,傅廷韫拥抱谈晏,互相镶嵌,心脏吻了心脏。
“谈晏,我并不完美。”
谈晏嗯了声,说我也是。
傅廷韫却笑,连着他一起抖,最后都笑成相互依偎的一小团,待在被窝里,提前过冬天。
两人盖着被子聊天,忽而手机响了起来,谈晏拿起手机一看,是薛铭华。
傅廷韫禁了嘴,手依然搂他的腰不放。
“喂,哥。”
话音刚落,傅廷韫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夭夭姐。
呵,这两口子默契度也一般。
和谈晏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傅廷韫露出无奈的表情,谈晏笑笑,戳他的笑脸。
为了两口子不吵架,傅廷韫出去接电话。
“喂,姐。”
谷纭姚沉吟了一会儿,似乎也不知道聊什么,毕竟第一次不因为工作打给傅廷韫,嘴巴有点不适应。
“哦,那个,你去那也有几天了,时不时也上趟微博发点自拍什么的,粉丝关心你呢。”
傅廷韫失笑:“好。”笑完摸了摸嘴角,他今天真是笑了好多次。
“嗯,谈晏不在你身边吗?”
“哦。”傅廷韫算是明白了,”跟薛哥打电话呢。”
那头瞬间挂了。
“哦,那什么,你去那儿也好几天了吧,在那儿怎么样啊?”
谈晏也失笑:“我们不是前两天才通过电话吗?”
“……是吗?”薛铭华想起来了,“哎呀这几天忙晕了,你一个人啊?傅廷韫不在吗?”
谈晏看着门口顿了一会儿:“他在和夭夭姐打电话呢。”
谷纭姚坐在沙发上,听到门开的声音冷笑一声,好在上锁的声音太大遮盖住。
“牛奶买回来了?”她问。
薛铭华把牛奶放冰箱,“买回来了,还买了小番茄,等着我去给你洗啊。”
谷纭姚哎了一声:“你说这小番茄吃了没有副作用吧?”
“为啥会有副作用?”薛铭华有点心虚。
谷纭姚摊手:“吃了会不会变成匹诺曹,鼻子好长。”
薛铭华去洗了过来,一碗红彤彤圆滚滚的小番茄摆在面前,谷纭姚吃了几个,盘腿坐沙发中央,气势拿出来:“薛铭华,你还好意思叮嘱我不打电话?”
“别气别气,我不是想察听察听吗……”
……
晚上两人看了部电影学习表情控制和表演节奏,结束后探讨了一会儿,交换建议,收获了不少。洗完澡傅廷韫抱着谈晏,谈到那通电话。
谈晏道:“你也说了?他们俩不会吵架吧?”
傅廷韫笑着捏他的脸蛋,“不会,两人谈这么多年,薛哥顶多睡沙发。”
谈晏狐疑:“你怎么这都知道?”
答非所问:“你会让我睡沙发不?”
“……你要是喜欢我不会拦着你啊。”
“……不行,我喜欢和你睡。”
谈晏浮起笑脸,看着撒下来的灯光发呆。
当下冷静下来,一些疑问破土而出 ,谈晏问:“魏方仕喜欢男人这件事怎么没人知道?”
“知道也没机会说,导演塌房的几率比明星小得多。就算拍到的也是他私会女演员,魏方仕这么精明的人需要她们妆饰。所以那天和你说的秦润湘就是个幌子,来掩饰这个事实。”
谈晏沉默,后道:“他习惯得到了。”
“没错。所以那天你的抗拒对他来说是挑衅,这种人一旦色心与怒火勾兑一起毫不考虑后果。谈晏,这是个警示,以后不能过黄线,除非有百分百的保证,以身涉险的后果太严重了,也想想自己好吗?”
谈晏用力地点头,“对不起,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不要这么说,这个方面的你没有错。”傅廷韫给他盖好被子,放轻声音:“别多想了,累了吧?我关灯啦。”
啪嗒,眼前一片漆黑,许久才看清月色从小窗中探进来,静悄悄地,宛如一片晒干的奶霜,又薄又透,落在身上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腰腹上的重量同热度忽悠地彼此睡不着,却不曾打搅这宁静。
宁静中诞生思考。这一阶段的选择谈晏在今晚决定好,覆合腰上的手背阖目入睡。
并非他接受,只是解释与理由早跟随时间流向过去,越飞越远,或许谁也找不到了。说不出口的话往往最伤人,遍体鳞伤不够体面。他如今笃定的,是傅廷韫的态度,是他并非高估了的人品。
他当年的愤慨与奋勇早消散成阳光后的雾,对傅廷韫的诘问其实早已成了闭口不提的青春往事,这才造就了他倔强的性子。后天的雕刻,或许也算上天递给他新的一轮剧本。
可人生若戏,他不愿当戏中人。
默契实在怪,傅廷韫睁开眼,学着月光的影子勾勒谈晏的线条,嘴角荡开,在湖面漾起层层叠叠的水纹,分不清哪一层是当下的欢喜。
好如雨天,牵连不断的雨丝将湖面砸得千疮百孔,相融一生的水也互不清楚,只随力度闯荡到另一方天地。一次雨天分开,或许下一次又相遇,踽踽独行至单影成双,是为命运。
命运让他们相遇、分开、相遇,那已变成他们的创新。傅廷韫要这次默契的创新,成为不可开交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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