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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江州远郊的村民,大多淳朴好客。

在荒郊野岭的废弃草屋中挨过了一宿的三人,一早就走上了田间的羊肠小道,准备借着麦草的掩护一路绕回另一座山头。

本打算就这么一路扛着饥饿走过去,半道上刚好遇上了位在田间劳作完正要归家的老妪,她见三人衣衫褴褛脏污不堪,便好心上前询问。

玄明称一行三人原是途径此地运送货物,却半路遭劫,同行的伙伴已生死难料,只有他们三人侥幸逃脱,这才落得这副狼狈模样。

妇人便热情邀请三人去她家中用了个便餐。

老妪准备的虽只有些稀饭、腌菜,还有几片不那么新鲜的腊肉,但瞧着简陋的泥房,这些荤腥恐怕已是这位户人家平日不舍得吃的好菜了。

“大娘,您夫君和孩子们呢?眼下到秋收的时节了,没帮着一起干农活么?”玄明瞥见另一件相邻的屋子内,有位三四十岁的女子正背着孩子拣菜,目光不时朝这间屋子偷瞄着,瞧模样,估计是这位老妇人的媳妇。

“哎——没法子哟!现在卖点干粮能挣几个钱哦?我那老头和我儿不去替人搬搬扛扛挣些钱粮,哪够一家六口子花哦!官府三天两头来人收粮,他们收走后剩下的,自家人省着点吃,一年下来也存不下多少能拿去卖的。咱有俩孙子,大的花了点银子送去村里秀才家读书,希望他争气,长大了不再过这样的日子。小的呢,还在俺媳妇筐里背着呢!”

玄明一行三人顺着老妇所指的方向望去,同那名女子打了个照面,女子纯朴地笑了笑,当是打了个招呼。

“官府苛税的情况,很严重吗?”眼前农妇的质朴善良与她们恶劣的生活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玄明内心同情,同时又感到有些愠怒。

“可严重呐!俺年轻的时候,遇上旱灾水涝,官府会稍微减轻些税赋,咱们自家也能吃得饱;若收成好时,能存下好些闲粮卖出去,攒下不少铜钱。现在呐,要是发生些小灾,不被饿死就不错咯!”老妇将几个空碗碟收了起来,走到门外的水盆前清洗。

靳伯申见老妇背朝着他们,便径自走去了另一间屋子,从怀中掏出两枚银锭,塞到女子手中,轻声道,“孩子那么小,整日吃不饱容易生病。这点心意你务必收下。”

女子瞧见两枚闪闪的银锭,两眼不由冒出光亮。

两锭银子对她这样的穷苦农户而言,一年忙到头都不一定挣得来一半。

她的脸上闪过挣扎的神色,思考片刻后,她拦住了靳伯申,将银子塞回到了靳伯申手中,“这银子我收下不安心。你们不幸遭遇山匪抢劫,婆婆招待你们些粗茶淡饭,不过是举手之劳。若因此收了你们这么多钱财,我们会良心不安的。”

这时,在门外洗碗的老妇也闻声走了过来,她将一双湿手往衣服上擦了擦,说道,“年轻人,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媳妇说的,也是我的意思,我家祖上一直教导后辈热心助人,不图什么感谢。你拿这么贵重的钱财谢我们,我们反倒会觉得,辜负了祖辈们的教导。”

靳伯申想告诉她们,这两锭银子对自己而言并不算什么,但又担心这么说会伤了对方的自尊,一时不知应如何应答。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头看去,原来是玄明也走了过来。

他将靳伯申捧着银子的手推了回去,并从腰间取下一枚纯白的玉佩。

“大娘、大姐,我家在京城之中经商,稍微有些人脉。有位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挚友,他前几日对我说,几个家丁因些事由回老家了,眼下正缺人手干些搬扛打扫的粗活,让我帮他留意几位品行端正没歪心思的,介绍去他家帮忙。您家家风端正,想必二位的夫君也是行端走正之人,我想请你们再帮我这个忙,拿着这枚挚友赠我的玉佩,去京城寻一家白姓的为官人家。在京城为官的,仅他家姓白,你们随便问几个人,必然问得到。”

眼前的女子听后,似乎很是心动,只是老妇人脸色有些犹豫。

“年轻人,我这把老骨头在此村里头呆了五十多年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咱们一家粗人,怕是在那儿也呆不惯。”

“诶,此话差矣。大娘您方才还说,希望孙子能出人头地,走出这村子,这会儿怎又反悔了呢?我挚友的父亲为人宽厚德高望重,所有家丁的孩子都能被送去念书识字。至于工钱,只要办事尽心,他打赏也大方,您一家人,尤其两个孩子,再也不会忍饥挨饿。我这位世伯,他只看重家丁们尽心尽力,不动歪心思,你们过去,不是两全其美么?”

说完,玄明将手中的白玉佩直接塞到了老妇人手中,尽管她面色还是略显纠结,但并没有拒绝。

“两位,咱家公子要赶路回京了,再不出发怕是要耽误时辰。我们就先告辞了,后会有期!”靳伯申对着两位妇人友善地笑了笑,而后扶着玄明的手臂朝屋外走去。

“等等,咱家里还存着些烤饼,你们带上三个在路上吃。”老妇在柜中好不容易翻出了只干净纸袋,装了三个还微热的烧饼,追了上去。

靳伯申下意识想推辞,却被玄明制止了。

“谢谢大娘!”

接下纸袋的玄明,在走出十余步后,突然回头叮嘱道,

“我与那朋友各自有一块一样的玉佩,您可定要拿着去寻他啊,我还等着他拿来还我呢!”

老妇见玉佩意义非凡,担心把它弄丢,便欲上前归还。

可玄明立马加快了脚步,并朝后方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回去。

见三人已然走远,老妇只得作罢,并将玉佩小心地收入怀中。

“娘,你说咱们是不是遇上贵人了?”

“嗯……那两位年轻人,都瞧着面善。待他俩回来,咱们一家商量商量,等些日子把该上缴的粮交了,收拾收拾走一趟吧,不管去不去人府上做工,总得把这块玉佩还回去,不辜负对方的一番好意。”

“好的娘!”女子点了点头,她望着三人远去背影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憧憬与期待。

告别了好心的农户家,往后的路途逐渐变得艰险起来。

在一条条乡间小道上,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士兵结队而过,不用想,定是来寻他们的。

每每遇上巡逻的士兵,三人不敢贸然动手,只得暂时钻入田边的草垛中暂时躲避。

就这么一路躲躲藏藏地赶着,好不容易来到了一片有玉米秸秆掩护的视野开阔处。

一袭黑衣之上,早已挂满了麦穗、草叶的二爷,小心地拨开了前方的秸秆,朝远方的山顶眺望而去。

只见茂密的树木之间,少有的几处裸露山路上,依然站满了一身黑铠的军士。

二爷朝掩在他身后的二人摇了摇头,“山头已被完全占领,那个方向咱们是过不去了。依属下看,眼下有两条路:一条是寻个隐蔽处躲藏静观其变,伺机与赶来的援军汇合;另一条是一路向西北的方向走,那边与岷山关的方向相背,必然有守备薄弱之处,我有把握带二位出去。”

“殿下,您意下如何?”靳伯申心中虽有了盘算,但还是选择先询问玄明的意思。

“清严和欣儿尚安危不明,我不可弃他们于不顾,我选择——前者,若不能与他俩汇合,我也没法安心离开江州。”玄明从手边的秸秆上揪下一张枯黄的老叶,心烦意乱地将叶片扯得粉碎。

靳伯申觉得刘显恒久寻不见他们,必然会以山谷为中心四散搜寻,他们仍留在此地会愈发危险。但他见太子已然下了决断,便也没反驳什么。

“在往前两里路,有个被废弃的村落,那儿有几间还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房子,今晚就去那儿歇脚吧。”来时已然将江州各处摸透的二爷,手指着西南方向提议道。

“好,那就仰赖你带路了。”玄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提着衣摆在泥中小心地走着。

“殿下客气了。”

三个人影在玉米地中困难地穿行着。

尽管此地空旷,周围无树木遮蔽,但好在玉米杆子比一人还高。哪怕是从视野最好的山顶望下去,也极难发现穿梭其中的三个黑点。

此刻,山谷的北坡上,草木皆兵。

江州城的守将们率领手下兵士将数条山路牢牢把手,身穿陶色盔甲的兵卒十步一人排成一列,沿着山路一直绵延到山脚,而率领数百兵士上山的,竟是一介文官——江州的司马夏淳。

同时,另一伙浑身墨色盔甲的士兵,则沿着山路的另一侧一路盘踞上山,守在山路两旁身着不同颜色盔甲的兵士面面相觑,气氛剑拔弩张。

山顶上,玄业疾言厉色站在夏淳面前,不断逼问着对方太子等人的下落。

而本性怯懦的夏淳,在自己周围一圈兵士的簇拥下,难得鼓足了勇气,不卑不亢地与玄业僵持着。

“你带兵上山来到太子殿下的歇脚之处,现在太子和随从们全都失了踪影,你究竟将他们藏去哪儿了?!”玄业指着夏淳的鼻子,厉声责问道。

“璟王殿下,我等是奉平王殿下之命来此的。平王府中丢失了重要的机密,有下人称见过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潜入过书房,我只是到这儿寻找那个随从。只是当我们来到山顶,根本没见到一个人影,您怎能空口污蔑我们将太子殿下藏起来了呢?”夏淳直接搬出与对方并尊的平王来作挡箭牌,在气势上未输分毫。

“你拿这些诡辩之言,在我面前搬弄舌根,是活腻了么?率一支大军抓一个侍卫,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刘显恒把你当枪使,你就不怕全家老小九族上百口人都被你牵连被处以极刑?”

“殿下,您犯不着吓唬我。您口口声声说接陛下圣旨率威虎军护送太子殿下回京,可圣旨在哪儿啊?你说留在了岷山关,可奉旨带兵闯入江州却不将圣旨随身携带,您才是把我当傻子呢?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奉陛下之命驻守江州,若有别地的军队私自闯入边界,可依律就地诛杀!眼下没有动手,还不是小人卖您面子,知道璟王殿下过去为人如何,才退了一大步,准允您等到诏书送来,而后就放您下山。”

“你是想逼我来硬的?”玄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玄业缓缓抽出腰间的银色利剑,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在山顶回荡。

夏淳身边的一圈士兵纷纷拔出长刀,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臣不过是依着我朝律例行事,即便您贵为皇子,也不能由着您肆意违背律法、践踏军规不是?”夏淳故意把嗓音吊得老高,上一次见面时因心中有鬼畏惧权贵而表现得胆小如鼠,丢了大脸。而今天,反正已和对方撕破了脸,在周围那么多士兵的保护下,他显然有恃无恐了起来。

玄业歪嘴冷笑了一声,忽然间双腿发力动若脱兔,化作一道黑影朝夏淳闪去。

将夏淳围住的五名兵士,瞬间一字排开拦在当中。

然而以普通兵士的身手,怎挡得住辅国大将军爱徒的攻击。

玄业两记重剑挥砍,瞬间弹开了身侧挥来的砍刀,而后凌空跃起躲避前方刺来的长刀后,两腿重重踢在前方挡路的两名士兵的头盔上,落地之后剑影在身体四周划出一道圆形闪光,最后一名前来迎击的士兵脖颈处骤然出现了一道红线,随即鲜血喷溅,他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短短一眨眼的功夫,玄业翩若游龙穿行于数人之间。当夏淳反应过来保护自己的几位手下已被解决的同时,一柄利剑已然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交不交代?”玄业的双眸中似乎燃烧着熊熊烈火。

夏淳震惊却呆滞地望着眼前倒地的三人以及被击退到老远的二人,片刻之后一屁股坐到了下去,而后又慌忙起身跪在地上,他的脖颈处也因被剑刃擦伤渗出了殷红的血液。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我是真的不知道太子殿下去了哪儿,若殿下在我手里,我何必还留在这座山头等您来找我算账呢?您就算杀了小人,小人也真的没法告诉您,太子殿下的下落啊!”夏淳的五官因恐惧而恣意飞扬,若不是利剑架着脖子,恐怕他早已磕了十几个响头。

玄业凝视着夏淳的脸,仔细地揣摩着他的神情,同时手中的利刃不断贴近夏淳的皮肤,吓得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而他的裆部不知何时已湿了一片。

夏淳很清楚,如果璟王的确是奉了宋帝的旨意来此,即便现在一剑杀了他,赔了他这条贱命也没法给璟王带去任何责罚。

半柱香之后,玄业见害怕到尿了裤子的夏淳,依旧坚称自己没有见过太子,于是便收起了利剑,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之中。

“下山!”玄业向众人命令道,同时心中也微微送了一口气。

他上山前,见整座山头已被占据,内心本是万分恐惧的。因为玄明一旦落入对方手中,哪怕自己奉诏书率众兵压境,自己依旧是被动的一方。

而眼下根据夏淳的反应,玄明一行应该在发现危险时成功撤离了,并且对方也与自己一样,始终没有寻到他们的下落。

那接下来,就成了一场公平的竞赛,看哪一方能够更快寻到要找之人。

深秋的午后,天色暗得特别早。

在破陋的土屋内,烂泥糊成的墙四处漏着风,屋中的三人依偎在一起取暖,这破旧单薄的衣衫实在抵御不住萧瑟的冷风。

“九哥,有些话我刚才想说,却忍住了,可眼下我还是想说,再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

玄明疑惑地看了眼靳伯申,“有什么建议就直说呗,何必这样绕来绕去的。”

“璟王殿下回京请陛下下诏书再领兵而来,怕是以至深夜。届时江州守军恐怕早已搜完您最后出现的地方……现在咱们的落脚点,在荒野之中十分显眼,路过的军兵士不可能不仔细查探。咱们现在撤离,还来得及。等大部队寻到附近,就来不及了。”靳伯申方才透过墙洞,远远瞧见似乎有军队下山,内心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玄明摇了摇头,不带一丝犹豫,“刘显恒已然狗急跳墙,眼下虎怯军虽派出重兵来此处搜寻,但主力应仍在关中,我们于此地与玄业汇合,尽快撤离便能全身而退。可他若寻不到我选择孤军深入,那处境将十分危险。威虎军全部兵力不过万人出头,可江州全境加上函谷关兵力却整整四万,刘显恒若下了狠心,那我便真的是害了玄业。”

“殿下,可是我们继续留在这儿,简直就是在赌,那些士兵瞎了眼,路过此地也不进屋细查。可您想想,这有几成的……”

“别说了。”玄明抬手,打断了靳伯申的话,“伯申,那些人不认识你,你们俩赶紧离开吧。我一人可躲进那口缸里,就算有人进来,大概也寻不到我。”

靳伯申瞧了眼墙角足有四尺高、边沿满是破损的大缸,犹豫了小会,皱眉道,“这……这怎么行呢?殿下您独自留在险地,一旦被找到,哪还有活路?”

玄明起身,掀起了盖在缸上的木盖往里瞧了眼,里边除了一层清灰外,倒还算干净。

“我意已决,伯申你不必再劝了。”玄明走到靳伯申身前,张开双手给了对方个拥抱,右手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谢谢你们一路助我撤离至此地,此恩我已牢牢记下。于我而言,留在此处静候与一路西北而行,皆是前途未卜,性命都由他人左右。你们陪我留在这儿,倘若被人发现,即使二爷的身手再高强,也难敌刀山剑海;可只你俩离开江州,那些将各个道口堵得水泄不通的兵卒,只会将你们当成寻常百姓,不会为难。”

靳伯申眼中突然闪过多种情绪交织的神色,有落寞、有失望、有担忧、有不甘……

“殿下,我已决心弃暗投明支持正统,可您身为储君,就这样置生死于度外么?”

玄明低头,脸上现出一抹苦笑,眼眶中闪烁着不那么明显的泪光,“我既同你倾诉了,我一路走来的境遇,你应知我早已对这人世间的人、与事,并无太过执着的留恋。然而我平生最不能忍受亏欠别人的感觉,若我当时没有对玄业心怀猜忌,便也没有眼下这艰难的处境了。我不愿对他怀有歉疚,就当是还自己内心一个安宁吧。”

不知不觉间,玄明虽不愿承认,但他与玄业之间似乎产生了越发深厚的羁绊。

他是这世上出现的第二个,对自己没有利益图谋为求回报,却发自内心地对自己毫无保留地好的,尽管他的情感动机并不单纯。

在他之前的上一个,是一路相伴长大的白清严,而他也是自己一直未对任何人动心,并推却了所有名门贵女的真正原因。

可玄明很清楚,对方是太保与长公主寄予厚望的独子,自己的这两位姑姑与姑父对自己亦是格外亲厚,他不能将白清严带入歧途,令自己敬爱的这两位长辈,体会到被自己背刺如蝇在喉的难堪,以及身居高位却为世人耻笑的落魄。

刚好表妹萧欣儿一直倾慕清严,清严面对自己私下的询问,也表示对她并无反感,于是玄明才做了这个令自己内心难受,却也欣慰的决定。

那么多年,玄明在宋帝、在文武百官、在身边旁人们看来,是个永远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平易近人的太子,他聪颖博学、宽以待下,怀储君之资却无欲无求。

而事实上,所有人见到的不过是他所愿意展示给外人的一面,常人的七情六欲、喜悦激动、慷慨愤懑、阴郁城府,他自然不是没有,只是全都沉于心底而已。

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坚持的一条准则是,自己亏欠之人,尽力报答绝不辜负;亏欠自己之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心怀敌意蓄谋中伤之人,睚眦必报,终有一日要令其悔不当初。

经历了两次险境,玄明清楚玄业是真心记挂自己的安危,在望月楼的舍身相护确发自真心而非为了骗取自己的信任。

眼下因为自己的猜疑,可能将他引人危险之中,玄明自然不会为了苟且逃生,选择让玄业陷于险地。

靳伯申内心仍有不甘,玄明对他而言,不仅是弃暗投明那么简单,更是将自己的身份曝露在阳光之下,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并将自己过去承受的苦痛,连本带利偿还给罪魁祸首的希望。

“殿下,现在还来得及!一会他们找来了,您一人怎敌众人的无眼刀剑?”靳伯申拽住玄明手臂,欲将他一起带走。

玄明轻轻推下了他紧握的手掌,“伯申,以你的才智,万一将来继承大统的不是我,你也定能闯出一片天地;若我此番顺利脱险,你余生便是有救驾之功的亲王。”

玄明提起挂在墙钉上的长剑,别在腰间。

“去吧。”

靳伯申凝神注视着玄明的背影,最后摇了摇头。

“既然殿下执意不同去,那臣弟只能敬祝殿下平安。臣在京城静候兄长归来。”

玄明听见靳伯申向自己自称“臣”,略显错愕地侧过头,视线与靳伯申交汇。

他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丝微笑,令人心安地点了点头。

三人就此告别。

……

片刻之后,屋中独留玄明一人,他将靳伯申带上的木门半开,尽量使这间屋子瞧起来更自然些。

而后他将一把椅子放在缸边,自己则站在椅子上,透过房顶下的缝隙眺望着外边,方便自己觉察到异样后,能直接进入缸中躲避。

尽管此刻他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可他握着腰间剑柄的右手,还是止不住地轻微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玄明撑在斑驳土墙上的手臂已然酸疼,可他依旧强撑着身子,一动不动地支在椅子上,透过墙洞静静地关注着远处的动静。

天色逐渐从昏黄变成墨蓝,无际的荒野漆黑一片,唯有天上的星辰依稀照亮昏暗不明的泥路。

玄明暗暗松了口气,这个点,陛下的诏书应当已经送达。夜黑风高,这荒地之中,自己身处的土屋,在一片杂草的掩护下,似乎并没有那么显眼。

再熬几个时辰,在山谷中寻不到自己的玄业,或许会找到这附近。

黑暗之中,隐约出现了两个光点。

何人会在深夜来此荒野?是敌人,还是援军?

玄明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地悄悄等待二人走近。

待他们走到三百步开外处,借着二人手中的火把,玄明看清了对方的打扮。

一身陶色盔甲,腰间配着长刀。这是虎怯军的装束!

玄明的心跳骤然加速,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乎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额头上的血管竟也剧烈地突突跳动着。

冷静……要冷静……

尽管内心万分紧张,但他很清楚,在这寂静的夜,自己一旦发出声响,必会引起这两名兵士的关注。

由于屋内一片漆黑,玄明摸着右手边的墙壁缓缓蹲下,而后一条腿小心地跨入缸中。

吱呀——

老旧的木椅因玄明的重心偏移,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声响。

玄明心中猛地一颤。

可眼下已然没法管这么多,他迅速地将整个身子蜷缩进缸内,轻轻蹲下,而后从内挪动一旁的木盖,盖住了三分之二的缸口,尽量使这口缸看起来自然,不至于引人警觉。

夜晚这般死寂,刚才自己弄出的声响,会被听见么?

玄明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听着屋外的马蹄声渐渐临近。

“老高,你说咱们这活糟不糟心?殿下要除掉太子和璟王篡位,若成了他便得了这天下,而我们依旧是不知名的小卒。他若不成,我们跟着做了这掉人头的差事,也得跟着陪葬。”

“是啊!就说今天晚上,他在毗邻岷山关的营帐内躺着发号施令,而我难得轮到休沐,还没来得及跟媳妇热炕头呢,就被唤来做这等熬人的差事。”

“诶,前头的破屋子,好像勉强还能住人。咱们不如去里边睡一宿得了,反正那么大的地方,咱们也找不着人,立不了功。”

“行呗!那你先挑,你要睡哪间?”

“都是多年不住人的破屋子,能有啥区别?那我去东边那间,你去西边的呗?这两间瞧起来,还能遮遮风。”

东边那间?不就是这间么!

玄明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不一会儿,玄明听见了马儿低鸣的声音,而后吱呀作响的木门被关闭,沉重的脚步声从身边传来。

透过木盖与缸口间的缝隙,玄明只见屋内被火把点亮,一个高大的黑影映在眼前的墙面上。

一直半蹲在缸内的玄明,双腿已经倍感酸麻,然而他却连分毫都不敢动弹。

他极其缓慢地将后背靠在缸的内壁上,好让自己稍微好受些。

“呼——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终于能歇歇了!”

缸外传来废旧的木床吱吱作响的声音。

许是这男子已太过疲惫,没过多久屋内便回响起了雷鸣般的鼾声。

或许,只要在缸内熬到天明,自己就能脱离危险了。

玄明在心中对自己说。

玄明僵直的身子,就这样在缸内硬撑了半个时辰。终于,困顿的他没能支撑起昏昏欲坠的眼睑,整个人向前一冲,打了个瞌睡。

下一瞬,瞬间惊醒的他,清晰地听见衣衫划过缸壁的声响,如雷贯耳般的鼾声也随之倏地停止。

玄明全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方才一瞬间的失神,令他无法判断自己究竟发出了多明显的响声,不知是否足以将缸外之人吵醒。

约摸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响亮的鼾声再次响起,玄明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刚才的意外,也让他认识到,自己无法保证彻夜不眠,一旦自己太过困倦失去了意识,那将会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

眼下的上策,便是主动出击。

玄明小心地直起身,只见木床上的男人已卸去了盔甲,正背着火把侧身熟睡着。

所幸自己个子够高,他绷紧了身子抬起右腿,十分顺利地跨过了四尺高的缸沿,稳稳地踩在了椅子上,而后他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捏住缸沿,如蜗牛一般将另一条腿缓缓地从缸内挪出,最后蹑脚踏在地上。

玄明低头看了眼腰间三尺长的利剑,手微微颤抖着将剑身抽出。然而抽剑不及一寸之长,刀刃经过与剑鞘的摩擦突然产生了不小的声响。

玄明的右臂突然凝滞在半空中,面色惊恐地死死瞪着躺在床上的男人,所幸对方鼾声依旧,这才放下的悬着的心。

用剑恐怕是不可能了,玄明只得退而求其次,从袖口轻轻地抽出了一把匕首,这是玄业在不久之前赠给自己防身的武器。

对不住了,只怪你跟错了人……

玄明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心中默默念叨着,也算是为从未杀过人的自己,稍微增添几分勇气。

哧——

一声闷响过后,尖利的匕首已然从男子后心刺入。

头一次通过利刃感受到人体的质感,玄明有些仓皇地在刺入瞬间拔出了利刃,鲜血顿时从伤口处喷射而出。

原以为这名男子会在瞬间死去,没曾想对方痛苦地大吼了一声,从床上弹起,提起床边的长刀就要朝自己杀来。

就在玄明被逼至门边之时,仅仅支棱了一刹的男人重重地跌下床去,口中不甘地呢喃了几句,便圆睁着双眼,永远地咽了气。

背靠木门的玄明,耸起的肩膀微微沉了下来。

“老李?你咋了?”

门外突然传来另一名兵士的询问声。

“老李?老李?给我出个声?老李?”

听着屋外不断逼近的声音,玄明紧紧地闭起了双眼,神情中似乎带着些绝望,一滴冷汗顺着额头一路淌下,最终从下巴滴落。

玄明甩了甩头,尽量清醒自己的神智。他尽可能悄无声息地抽出长剑,后背紧紧贴着墙壁躲在门后。

门外被称作老高的兵士,见屋内始终没有回应,鼾声也未在响起,不由得警觉了起来。

他身体贴着木门轻轻推开,朝屋内环视了一圈,只见老李双腿还悬在床沿,上半身则栽在地上倒在了血泊之中。

可屋内除了老李之外,再没见到旁人。

木床的上方,木质的窗户紧闭,在自己缓步走来的途中,亦未听到窗户开关的声响。

老高犀利的目光,逐渐移向右手边的门板之后。

砰——

老高铆足了劲,重重朝门板撞击过去,转眼又是一个箭步杀入屋内,转身持刀面朝门后。

意外地被门板夹击,玄明尚未缓过神来。

叮——

一柄长刀从半空中砍下,玄明慌忙举剑挡下,猛烈的碰撞震得双臂发麻。

用足了吃奶的劲儿,玄明借着全身力量将木门朝外撞击,硬生生将内开的木门撞得朝外侧弹开。

玄明很清楚,在屋内狭小的空间,自己绝非日日习武之人的对手,唯有逃到屋外借夜色躲藏,才能争取一线生机。

老高显然认出了慌忙逃窜的人,这可是自己逆天改命的机会!他当然不可错过。

他提着砍刀,大喝一声向外追去,全然没再瞧死去的朋友一眼。

玄明急中生智,砍断了拴住马匹的缰绳飞身上马。可惜马儿因受惊一路颠簸狂奔,还未坐稳的玄明被重重甩下了马背,摔在一片草丛之中。

“太子殿下,您还要做无谓的挣扎吗?”黑暗之中,眼前步步逼近的男人,脸上贪婪且凶恶的神情,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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