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她,还敢对娘娘不敬,还想开棺验尸?”
“说好听点,叫仵作,实际就是个刨人坟的贼。啧啧,年纪轻轻,模样也不赖,谁好人家的闺女去做腌臜活?”
“当着我们面都敢提开棺,背地里也不知偷偷挖了多少?”
……
王家人的说辞吓唬不了移舟,移舟的话自然也震慑不了他们。
应抒弘倒是不急,和这帮乡民也说不明白,不说便是。
他抬手招呼了立在水边的移舟,带着人就往村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到底是朝廷的封赏牵动人心。
眼瞅着人是真的走了,王家的人反而是急了起来,又转了话题窃窃私语道:“他们还真的走了啊?不是要去山上墓地看看吗?”
“就是说啊……来都来了,也不去山上看一看?”
……
刘原走在后面护着,耳力又好,听着这样的话,简直是要笑死。小周说要开棺验尸,他们不肯;大人一走,怎么还急起来了呢?
而应抒弘也有意让移舟走在身旁,端的肩头平直,当真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再不叫停,人便真的要出村去了。
刘原在心里头暗暗数着,没过十个数的功夫,王立杉被两个叔伯捅了捅后背——
“杉娃子,你喊一下人。”
“四叔——”
“别喊我啊,喊一下大人!”
后面的王四叔暗暗压着火气,要不是他们几个老家伙面皮薄,哪里需要拉下脸让王立杉来?
王立杉眼珠子一转,当即便想好了筹码,“四叔家的桑葚酒不错,今年桑葚又长了……”
“知道了知道了,最近不是时不时下雨吗?我的腿脚也疼着,你也来喝一杯。”
“那侄子这几天都去给四叔捏捏脚。”
“……”
光要一顿酒,这怎么对得起王立杉的泼皮无赖相?
王四叔再心痛,也得为家族考虑。
“大人,大人……”
有了好酒,王立杉像个孩子一样,撒开腿就跑。
“大人,你看时间这么晚了,大人吃饭了吗?嗐,你说说,我也真是……早上光带大人去家庙转了,都不记得请大人们留下吃顿饭?我四叔家吃饭晚,人又好客,我陪大人一起去四叔家吃一顿。”
应抒弘颇是为难,不过在王立杉的软磨硬泡下,总算是卖了他一个面子,放慢了脚步,由着他胡扯去。
刘原也配合,笑嘻嘻反问道:“地里庄稼刚种上去,也没到收割时候,你们家里怕是没什么东西吧?还是算了算了,我们回县城再吃。”
“别啊大人……这庄稼还要四五月才熟,我们总不能光吃野菜叶子吧?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陈粮,而且我四叔家有一只七八年的老母鸡,老得连蛋都下不了,今日来招待大人正正好。”
王立杉自己嘴馋想吃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吃着了来自京城的肉条,那也没有肥美肉厚的鸡腿诱人。
大鸡腿大鸡腿……
刘原便故作为难去请示应抒弘。众人也才转了方向跟着王家人回去。
只是,那老母鸡——
今年咯咯不出鸡蛋,这会儿已经在大铁锅里咕噜噜冒着豆大的泡。
王立杉亲自在那儿看的火,一脸谄媚,“大人,你们放心,我来守,保准不会让人往里头下了毒。”
“那——”
“这好东西,用来下毒多可惜。”
“……”
刘原又一脸晦气走开了,陪着移舟又去了家庙。
人跟着回来,王家人也跟西王母说了一声,西王母眉头一皱。
王四叔便咳嗽着,对着焚香念经的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九妹……你看,一转眼几十年都过去了,这些年你一直都在家里头,有我们几个老家伙在,还算清静。不过,这小一辈的人,人多,就是像我们,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
就说老大家的杉娃儿,年纪最大,却最不得用。往后这家庙要是交到他手里,还不知是什么日子呢?”
“四哥想说什么,直接说。今日给娘娘念的经,还差了五十遍。”
九妹——是西王母从前的名字。
今日有外人来,又被王立杉喊了“姑”,她的心情本就不好,多点了两柱香,就想多念几遍经。
谁知,又被喊了从前的名字,她脸色更是难看,恨不得早早将人打发走,眼不见为净。
王四叔心里头也压着火气,眼睛往院墙外一瞥。县衙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他再忍一忍,将前因后果讲清楚。
“也不是我们要将人带回来,是那县太爷说了,他要向朝廷给你请个封赏回来。你看,我们在鸣飞村,靠着河,日子总是能过下去。可说到底,也是靠天吃饭,小时候还经常听往来的客商说黄河决堤,死了好多人。你说,这河要是也崩了,我们往哪里讨吃的去?”
他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西王母一声不吭,一直拈着手中的香。
王四叔连只老母鸡都舍得下去,更是耐心劝道:“你想想,要是有了朝廷的封号,我们哥几个也不怕家里出了不孝子孙,没人诚心来养你……”
西王母终是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压着嗓子道:“什么封号,我也不懂,我只会伺候娘娘。你忙你们的。”
“好好好……那你继续——”
“那个穿着红衣服的丫头还在吗?”
“在在在……你要找她来跟娘娘说话是吗?我给你喊进来。你还别说,这丫头年纪不大,胆子比天还大,一脚踩着河滩,还敢指着天嗷嗷叫……”
“说什么了?”
“她说的文绉绉的,像是什么神,不会杀人,如果有,就来杀她……杀不死她,就让她开棺验尸,还死者清白……啧啧啧,县太爷都不敢说这样的话,她一个女娃娃懂什么?”
“让她进来!”
“好好好,九妹你等着……”
在王四叔转身之际,西王母拈在手里的香,断成两节,有一节还往前滚了滚。
她腿脚不便,一直坐在蒲团上,探手够了两下,也没够到。
一使劲,面上的褶皱都堆叠在一起,显得狰狞异常。
而身后用朱砂画着的神像在香火里,静观众生万象。
*
半截香在泥地里滚了一圈,原本就灰扑扑的,这下更是。
然而,一只小巧的绣花鞋出现在断香跟前。
西王母还没来得及收起惊诧,断香已经被捡了起来。
她的眼睛浑浊灰暗,这会儿却看得无比清晰。
这是只纤纤素手。
定是没干过粗活,不说伤疤茧子都没有,竟连个细纹黑痣也没,好似是城里头老爷家养出的千金小姐。
西王母过了最初的惊讶,当即又恢复了最初的冷面,“是你。”
“是我。”
移舟要将那节断香还回去,谁知西王母下巴微抬,目光一转,她便知道这是不屑的意思。
早上过来的时候,没能近前来看,这会儿离西王母的神像也就只有一丈远。
上头描绘红衣用的是某些红色的矿石颜料。
移舟下意识回头去看鸣飞村的地里位置,这儿一马平川,也就后山有些低矮的丘陵。比起杏花村和九桑镇,着实是小巫见大巫。
莫不是村里还有矿藏?
殊不知她这一举动,叫西王母误会了,以为是她生出的怯意。西王母嘴角一抽,哂笑道:“坐。”
移舟也随她笑,还跟她玩上了文字游戏么?“我一个外乡人,能和神使同坐么?娘娘能受我的香火供奉吗?”
“你确实不配给娘娘上香。”
西王母忽而又厉声道。
因着移舟边问边坐,好似这儿是自家屋,全无恭敬。
她的鞋子踩过河滩,沾染着细小的沙子,一路走来,还带着些黄泥。经由河水的喷溅,上头的湿痕还隐隐可见。
西王母更是目露厉色,“你一个外乡人,也敢污了王母娘娘的瑶池水。”
移舟坐好,理好衣襟,便无甚表情直视她。
这些年,村里的人谁不是恭恭敬敬来拜?
西王母气得胸腔起伏,偏移舟更是似笑非笑,“我没读多少书,但听老人家说过,这西王母是创育万物的女神仙,更是掌管着我们姻缘和生育,是个保护妇女的女神仙。大家同是女儿家,总不能分了彼此?我给娘娘上香,也是诚心的。”
西王母在家庙已有数十年,也很久没听人说什么男女。
眼前的丫头,真的是每一点都让人生厌。
“娘娘只保佑好人……”
“我怎么就不是好的了?”
“你对娘娘不敬,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还成了东西。”
移舟平日沉默寡言,和应抒弘在一处,两人一天也凑不齐十句话。可不代表她口舌是弱的。
西王母显然不是她的对手,口舌落了下风,只能恶狠狠盯着她,将手中那节断香点上。
一节用旧的火折子,塞子一经拔去,在这间略显昏暗的家庙里闪着幽幽的火光。
西王母一边点香,口中念念有词:“娘娘,今天来了个外乡人,奴劝也劝了,谁知她就跟墙角的臭石头一样,说也说不听,教也不改。娘娘显显神通,给这小丫头瞧瞧:不敬娘娘,就是夜里躺下在被窝里,也是要遭天谴的……”
这样神神叨叨,移舟却是一笑,又扶着蒲团起身,预备走了。
招数是旧的,但家庙里长年燃着香,西王母约莫也不常出去走动,不止有香火气,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她也不能以身喂了猛虎。
在她站稳想走时,西王母又是往前一扑,抓住移舟的脚踝,喉咙里不住发出古怪的咕噜声,像是猫儿的呼噜声。
可西王母面上涂着奇怪的染料,她不是家养的温顺小猫。她在模拟林间的猛兽——西王母半人半兽,豹尾虎齿,披头散发,其声如雷,是掌管瘟疫灾难的神明。
这是《山海经》的记载,西王母想装神弄鬼,彻底吓唬移舟。
移舟抬腿要挣脱,奈何西王母抓得紧,她体态略显丰腴,手更像是老鹰的利爪,只要抓住了猎物,就不会松手。
女鹅,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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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瑶池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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