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时光轴”书店那次令人心魂俱震的相遇后,顾池看似平静的生活表象下,已是暗流湍急。那个苍白青年眼中瞬间迸发又骤然熄灭的星光,那声带着巨大绝望的“认错人了”,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不仅刺穿了他刻意维持的冷漠,更在他那片被强行净化的记忆荒原上,凿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痕。
紧接着是超市里仓皇如受惊小鹿的逃离,餐厅中那不经意一瞥后迅速的、带着痛楚的回避……每一次“巧合”的相遇,都像是在那裂痕上施加重击,让它不断扩大,蔓延出更多蛛网般的疑问。
母亲那句突兀而精准的询问——“有没有遇到一个清秀的、情绪不太稳定的摄影师男孩子?”——更是将一股寒意直接灌入了他的脊椎。这绝非巧合所能解释。父母在他记忆缺失这件事上,一定扮演了他所不知道的角色。
一种被蒙蔽、被操控的愤怒,混合着对那段空白过往本能般的追寻渴望,在他心底熊熊燃烧起来。他不能再活在别人编织的虚假平静里。
他动用了自己最核心的力量,绕开了所有可能与父母产生关联的渠道,秘密吩咐他的私人助理李泽——一个跟随他多年,能力卓越且绝对忠诚的年轻人。
“李泽,”顾池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峭,“我要你秘密调查一个人,沈念初。我要知道他所有的信息,尤其是三年前,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另外,替我联系国内最顶级的脑神经科和心理学专家,安排一次绝对保密的全面检查和评估。重点是我的大脑功能和……体内是否存在异常药物残留。”
李泽神色一凛,立刻领会了事情的严重性,肃然点头:“明白,顾总,我会立刻去办,确保万无一失。”
调查结果和医疗检查是在极度隐秘的情况下进行的。当一份份报告呈现在顾池面前时,即便他早有心理准备,那白纸黑字和医学影像所揭示的真相,依旧让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
沈念初的资料显示,他们曾共同度过了一段亲密无间的时光,足迹遍布世界各地,直到三年前那场车祸后戛然而止。而他的医疗检查报告则更为触目惊心——血液检测分析出了几种强效镇静类和抗精神病药物的长期代谢残留,这与他被告知的“仅服用营养神经药物”完全不符。脑部功能性核磁共振(fMRI)的详细解读报告更是明确指出,他大脑海马体及部分与记忆、情感密切相关的颞叶边缘系统,存在异常的电生理活动和微小的结构性改变,特征与经历多次非治疗必需的改良电休克治疗(MECT)高度吻合。
权威脑科陈教授指着影像,语气沉重:“顾先生,从医学证据链来看,您的大脑确实遭受过以‘抹除特定记忆’为目的的系统性干预。这种干预……非常规,且通常伴随着极大的痛苦和伦理风险。”
顾池闭上眼睛,指节捏得发白。脑海中浮现出父母那“关切”的面容,那些“为你好”的言辞,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锐的讽刺。他们联手外人,对他进行了一场酷刑般的“治疗”,只为剥离他生命中他们认为“不正确”的部分。
在陈教授和一位资深催眠治疗师的辅助下,顾池开始了艰难的记忆复苏过程。催眠室内光线柔和,音乐舒缓,但顾池的精神却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航行。
起初是巨大的排斥和剧烈的头痛,仿佛大脑在本能地抵抗那些被深埋的痛苦。但随着催眠师的引导,他放松紧绷的防御,尝试着去触碰那片被冰封的禁区。
如同堤坝崩溃,洪流倾泻!
无数鲜活、炽热、带着阳光、海浪和彼此体温的记忆碎片,咆哮着冲破了桎梏,汹涌地回归——
极光下,沈念初呵着白气、眼睛亮晶晶地调整相机参数的样子……
电影院里,黑暗中十指紧扣,掌心传来的湿润与温暖……
南国的海滩,夕阳下那个带着咸涩气息和无限眷恋的吻,身下人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泛红的脸颊……
那个昏暗的公寓里,他将崩溃哭泣的人紧紧搂在怀中,用尽生命之力许下“我们会有一个家”的庄重承诺……
还有……车祸前,电话里沈念初那带着羞涩期待的声音——“早点回来,晚上有惊喜”……他怀着怎样雀跃的心情,驾车奔向那个有他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然后是刺目的远光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玻璃碎裂的脆响,以及……无边的黑暗……
记忆的浪潮席卷一切,带着所有细腻的感知和刻骨的情感。顾池在催眠椅上不受控制地颤抖,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他想起来了!全部!他的念初,他的爱,他承诺要守护一生的人!他竟然将他遗忘了整整三年!在他被药物麻痹、被电击折磨、被迫接受“矫正”的时候,他的念初是如何独自一人,在失去他的巨大悲恸中,背负着那份沉重的“遗书”,践行着“好好活着”的承诺?
心痛、悔恨、愤怒、失而复得的狂喜……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场巨大的风暴,几乎要将他撕裂。他从催眠中惊醒,大口喘息,眼神却不再是往日的淡漠,而是燃烧着熊熊烈焰,充满了回归的、磅礴的情感。
“念初……我的念初……”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离开那家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疗机构,坐进车内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顾池依然无法平静。恢复的记忆如同刚刚愈合的伤口,新鲜而敏感,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关于沈念初的点点滴滴。
他拿出那个私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个多余的联系人。他的手指,却像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在拨号盘上,流畅地、毫无滞涩地输入了一串他从未刻意记忆,却早已融入骨血的号码。
那是沈念初的电话。
心跳声在寂静的车厢内如擂鼓般轰鸣。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三年了,这个号码他从未拨打过。它是否已经更换?电话那头的人,是否还愿意听到他的声音?在经历了那样彻底的“遗忘”和一次次伤人的“错认”之后,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打扰?
可是,那股想要听到他声音、想要确认他安好的渴望,如同燎原之火,烧尽了所有犹豫。
他猛地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等待的忙音每响一声,都像是在凌迟他的心脏。他紧紧攥着手机,仿佛那是连接他过去与未来的唯一浮木,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机身捏碎。
就在那希望之火即将被漫长的等待浇灭时,电话被接通了。
那边没有说话,只有细微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呼吸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屏息。
顾池的心脏骤然缩紧,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堵住。他张了张嘴,那个在灵魂深处呼唤了千万遍的名字,带着跨越生死般的艰难、无尽的愧疚和如潮水般汹涌的爱意,冲破了所有阻碍,颤抖地、却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念初……是我。”
电话那头,呼吸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开来,时间长到让顾池几乎窒息。他能想象到沈念初此刻的震惊、茫然,或许还有……恐惧。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极其轻微、带着巨大不确定和脆弱哭腔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水底,又仿佛就在他耳畔呢喃:
“……顾……池?” 这一声呼唤,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瞬间点燃了顾池所有的情感引信。泪水再次决堤,他用力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
“是我,念初。是我……”他的声音哽咽得厉害,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才……才想起来……所有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他急切地、混乱地诉说着,试图将这三年亏欠的歉意和已然完整回归的爱,在最短的时间内倾泻而出。
“对不起……在书店……在超市……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候……我忘了……我被他们……”他痛苦地试图解释那场人为的灾难,却发现任何语言在长达三年的伤害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那哭声起初是细弱的、克制的,仿佛主人用尽了全身力气在隐忍,但随着顾池一句句笨拙却无比真挚的道歉和倾诉,那防线终于彻底崩溃,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宣泄般的嚎啕大哭。
沈念初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哭。那哭声里,积压了太多太多的委屈、孤独、绝望,和此刻排山倒海般袭来的、让他无法承受的剧烈冲击。
顾池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再徒劳地道歉,只是静静地听着,陪着他一起流泪。他知道,他需要这场彻底的痛哭,来冲刷掉这三年里独自吞咽的所有苦水。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心碎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细微的抽噎。
“你……”沈念初吸着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心翼翼地问,那语气里充满了生怕这又是一场转瞬即逝的美梦的惶恐,“……真的……都想起来了?”
“都想起来了。”顾池斩钉截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温柔,他甚至努力勾起一个带着泪意的笑容,尽管对方看不见,“极光,电影院,海边,我承诺要给你的家……还有那封……我写给你的信……”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那句刻在彼此灵魂深处的誓言:“‘好好活着,等时间一到,我就去接你回我们的家’。”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绝望和茫然,而是一种被巨大幸福和失而复得冲击得不知所措的、近乎眩晕的静止。
然后,顾池听到沈念初用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声音,轻轻地、郑重地说:
“顾池……你终于……来接我回家了。”
他们没有约定具体的地点。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默契,指引着他们,几乎是同时,来到了那个承载着他们无数共同记忆的城郊湖畔公园。
秋意已深,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在午后暖煦的阳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疏朗的云影,偶尔有水鸟掠过,荡开一圈圈涟漪。
顾池站在那棵他们曾经刻下过彼此名字缩写的老梧桐树下(虽然那痕迹早已被岁月抚平),心跳快得如同脱缰的野马。他远远地,就看到那个清瘦而熟悉的身影,正沿着铺满落叶的湖边小径,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向他走来。
沈念初走得很慢,像是踩在易碎的梦境上,又像是要用脚步丈量这分别了三年的时光距离。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身形比记忆中更显单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但那双望向顾池的眸子里,却闪烁着一种久违的、如同被雨水洗净后的星辰般,清澈而明亮的光芒。
距离在无声中一点点拉近。
十米,五米,三米……
终于,他们在飘落的梧桐叶中,面对面地站定。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落叶和湖水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彼此急促而灼热的呼吸。
顾池贪婪地凝视着眼前这张日夜思念的脸庞,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泪光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深藏的爱意,只觉得所有言语都成了多余的注脚。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极其轻柔地拂去沈念初脸颊上残留的冰凉泪痕。
那真实、温热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贯通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烟消云散。
“念初……”他低声唤道,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沉甸甸的珍重。
沈念初没有回答,只是猛地向前一步,深深地扎进了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背,仿佛要将他勒进自己的骨血,从此永不分离。
顾池也几乎是同时收紧了手臂,以一种近乎掠夺般的力道,将怀中这具单薄而温暖的身体牢牢锁在怀中。他将脸深深埋进沈念初带着淡淡皂角清香和阳光味道的颈窝,感受着那鲜活、有力的心跳撞击着自己的胸膛,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对方的衣领。
这一次的泪水,不再是痛苦和悔恨,而是穿越了遗忘的荒漠、挣脱了人为的枷锁后,终于重新拥抱彼此的灵魂所流淌出的、滚烫的幸福泉水。
“我回来了,念初。”他在他耳边,用一种近乎宣誓的、郑重的语气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我们的家,我们一起建。”
沈念初在他怀里用力地点头,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句,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在他的胸口,更紧地回抱住他,用行动诉说着同样的誓言。
夕阳的余晖穿过稀疏的枝桠,将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在地面上融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秋风吹过,卷起满地金黄的落叶,在他们周围翩跹起舞,仿佛也在为这场跨越生死与遗忘的重逢而欢欣歌唱。
然而,他们沉浸在巨大幸福中,浑然未觉。在远处湖边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一个长焦镜头,正无声地对准了他们。镜头后的男人,冷静地按动着快门,将这一幕幕“亲密无间”的画面,清晰地捕捉下来。随后,他收起相机,发动引擎,车辆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分钟后,顾氏别墅的书房里,顾宏远的手机屏幕亮起。他点开助理发来的加密文件,一张张顾池与沈念初在湖畔紧紧相拥的照片,赫然出现在眼前。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屏幕上儿子那充满保护欲和深情的姿态,以及那个依偎在他怀里的、清瘦的年轻男子。
他猛地将手机拍在红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不知悔改!” 一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刚刚燃起的幸福之光,尚未能驱散所有阴霾,更深的暗流,已在不远处悄然涌动,预示着新一轮的风暴即将来临。冰封的记忆已然苏醒,被流放的爱重归故土,但通往“家”的路,似乎依然布满了荆棘。
嗯对下一章对绝对摆脱父母绝对摆脱父母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破冰之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