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浮玉再次见到罗重衣,没有隔太久,她离开当夜,整座珈蓝山脉毫无征兆地开始晃动,沙石坠落,山体裂开数道缝隙,缓缓向两边倒下。
侧峰崩裂之势比主峰更甚,罗重衣出现在侧峰上,半跪姿势,单手抚地。灵力为线,密密麻麻穿入山体,强行阻止裂隙继续裂大。
不多时,罗重衣吐出一口血。山有灵,她的灵力与之相斥,纵使修为深厚,也会受到反噬。
“罗重衣,停下。你多大能耐,要逆转山峦崩塌?”棠清在山下传音给她,她恍如未闻。
珈蓝山倒塌,她心里同样不好受。
身边是闻声赶来的仙族和妖族,天后千般不好,有一点没做错,她有意掩去罗重衣的出身,为她减去不必要的麻烦。但下面那群人不是傻子,今日罗重衣再不收手,猜都能猜出她与珈蓝山的渊源。
一道又一道传音,罗重衣纹丝不动,不知何时,峰顶出现另一个身影。
姜浮玉无声走到罗重衣身后,握住她的右手,为她愈合伤势。
罗重衣眼眸微颤,看了她一眼,眼神在问,你为什么违抗棠清的命令帮我?
不远处山峦轰然坠落,地动山摇,她撑不下去,攥拳的五指渐次松开,接纳她的灵力。
棠清气不打一处来,姜浮玉是她的心腹,与她出手有何分别?
她咬着后槽牙,拿起鞭子撒气,暴力驱逐看热闹的围观者。
她们或许认出罗重衣和姜浮玉,或许没有。事已至此,棠清没其他选择。
珈蓝山几座峰最终没能幸免于难,不过罗重衣脚下的侧峰只断去一半,那座荒废的宫殿得以留存。
姜浮玉累倒坐在地上,罗重衣灵力耗尽,满脸疲惫,仰头看着兴师问罪的棠清,“主峰留不住,安然峰总要一试。”
“我们在这里住了一百多年,你和我一样,也不愿它消失。”
身后破败的宫殿,是她们姐妹曾经的寝殿。取名安然,意为平安无恙。
棠清清理她衣袍上的血迹,为她疗伤,气上心头,扔开手上的衣角,“那又如何,小不忍则乱大谋,天后把你教得太心软!”
罗重衣抿唇,思索片刻,缓声道:“我从未刻意隐瞒我的身份。”
当她足够强大,旁人议论指摘也好,谩骂欺辱也罢,只要他们能承受后果。
珈蓝山大火后,她被天后接上九重天,虽瞒下身份,难免有旧识认出她。当时年少,修炼还未有所成,因一些碎语中伤,逞勇斗殴,没少“光顾”正心鉴。
仙族寿命漫长,加之轮回人界,几百年间记忆更迭,除去死在她枪下的,许多仙族淡忘了她的出身,只知冥王罗重衣,再无珈蓝山异类。
“昔日娘亲在珈蓝山上传道授业解惑,如今列缺、解厄元君之女罗重衣,重建珈蓝山,承母遗志,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
棠清脸色铁青,冷冷道:“你从小善辩,总是能为自己开脱。”
罗重衣软下声,“阿姐。”
示弱是她对亲近之人的惯用伎俩,演什么都入木三分。棠清别开头,“为何非是珈蓝山?”
“你不觉得,比起年幼时,珈蓝山灵气比妖界其他地方还要丰盈?”
“你怀疑人界与珈蓝山有关联?”
罗重衣点点头,“聚灵鼎有聚灵之用,它的碎片想来也是如此。豢养吞食灵气的旱魃,以及灵枢山底下的聚灵鼎碎片,它们聚起的灵气往何处去?仙界守卫森严,只可能是妖界。”
理由太多,棠清无可反驳,姜浮玉安静坐在那,她数落起来,“你呢,怎么不拦她?”
她们吵架没避讳,关于她们的身世姜浮玉猜了个大概,自己被点到,姜浮玉道:“你明明也不忍心拦,却想我做这个恶人。”
棠清一梗,“不阻拦便罢了,为何要出手帮她?”
她淡淡吐出两个字,“践诺。”
罗重衣微蹙眉,自她们见第一面起,她不记得姜浮玉对她有过什么许诺。
往返妖界和幽冥耗费精力,看她伤重难愈的样子,棠清板着脸指着无岐殿,“不必回去,今夜在妖界住下。”
“可是…”
不等她开口说完,棠清打断道:“十余人,妖族,九重天派来的仙族都看到了,我的心腹,和你,冥王殿下,执手共阻山崩。你还想划清界限?好,你去把他们都杀了,灭口。”
“我倒没那么凶残。”罗重衣心虚,“不是我不留,天后急召,许是商议珈蓝山一事。”
又是天后。棠清对罗重衣行为举止十分烦躁,挥挥手,“要走快走,别死路上。”
说完,她和姜浮玉并行,走回无岐殿。
一路上棠清异常沉默,姜浮玉主动开口,“殿下不问些什么?”
想问的太多,棠清决定从人界开始问起,“在人界,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剑灵。”
棠清狐疑地看着她,“只是剑灵?”
器灵看主人的眼神会缠绵如藕丝,深邃多情?她道:“我还没瞎,你当我看不出来?”
话音未落,姜浮玉坦荡承认,“我心悦她。”仿佛准备好答案,一直在等说出这句话的契机。
“你心…”棠清重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当即道:“不行。”
“为何不行?难不成,”姜浮玉抬眼,眼神中写着欲言又止。
棠清问:“难不成什么?”
“你也喜欢她?”
棠清握拳,想打死她的心都有。一觉醒来,姜浮玉像换了个芯子,从前是温润璞玉,让往东绝不往西,现在一张嘴能把她气死。
至于罪魁祸首,哼哼,姜浮玉一颗心都被罗重衣给勾走了。
“想我把你丢出妖界就直说。”
姜浮玉后退两步,没被她甩出的鞭子勾住脚踝。
棠清把缚骨鞭往她身上一扔,“人界的她,想必少时无忧,风趣活泼,对每个人都不差。为她倾倒、想靠近她的人不止你一个,但姜浮玉,你对她并不是喜欢。”
姜浮玉不急着反驳,“我与她去荧惑海取返生凤草,共同经历许多波折险境,鲛人残暴,冲突下鲛人一剑刺穿我的心,本就摇摇欲坠的木石屏障彻底碎裂。”
原以为是她不通七情分不清喜欢,她这话惹得棠清大惊,“你你你,将我昏迷这段时间在幽冥和人界的经历给我一一道来!”
姜浮玉据实讲述,回忆时补齐当时未觉察到感受和心情,棠清越往后听眉头越皱,这一趟罗重衣与姜浮玉死里逃生,着实不容易。
她问过罗重衣,都是轻描淡写揭过,绝口不提危险。
“弥留之际,我有两个遗憾,一是未能亲眼见你醒来,二是,我不想离开她。”
周绮问她何时去的人界,她谎称不知道。
荧惑海到东海龙宫,她没有意识,但周绮索要玉坠,将玉坠赠给罗重衣,她虽未苏醒,其实留有一些模糊记忆。
若说一切是机缘巧合,她愿意相信她与罗重衣,缘分未尽。
棠清长叹了口气,不怪姜浮玉,谁让她初开情窦,遇上了罗重衣。
在闪电鱼群以一敌多还不忘护她周全,面对海妖敢以命相博,与鲛人斗智斗勇…桩桩件件,姜浮玉不喜欢上罗重衣才奇怪。
“阿星她,知晓你的心意?”见她不语,棠清道:“她有过一回教训,我不想她吃第二回亏。”
姜浮玉轻声问:“教训是,张白苏?”
“你知道?”陈年往事,或许只剩下她,天后和罗重衣通晓内情。“罗重衣和你说的?”
“不是。我是昨日看出来,她们关系非比寻常。”
棠清满脑子都是“张白苏又出现了”,甚至连姜浮玉都看出她们关系不一般。她咬牙切齿,“张白苏仗着救我一次,又有机会接近阿星。”
姜浮玉适时道:“既然殿下不喜张白苏,不如助我。”
得寸进尺。
“想都别想。”棠清关上寝殿大门,将她关在外面,“你愿撞南墙便去,我不拦着。”
“多谢殿下。”
“谢什么,给我滚!”她还要好好想想,怎么彻底断绝张白苏的心思。
次日卯时,滚出无岐殿的姜浮玉被棠清叫去,“你即刻启程,去通往仙界的玄门,罗重衣在那接你。”
姜浮玉顿住,“可有说何事?”
“你自个问她去。”她冷着张脸,语气不满,“也不知你是谁的属下,她差使得比我还勤。”
听她这般说,姜浮玉反而笑了,告退后,她前往玄门,罗重衣正倚在廊柱边,单手旋转玉箫,低着头,嘴角上扬,可见心情不错。
感知到有人靠近,她抬起头,一抹笑容更深,“姜浮玉,帮我治几个仙君。”
“九重天有医仙张济,她座下还有娣子数人,为何不找她们?”
姜浮玉问得委婉,没有直接说,你不找张白苏,为何单单来找我。
为何?医仙一脉再怎么算也属仙族,与其他仙族势力多少有所牵扯,只有姜浮玉最合适。罗重衣懒懒伸直腰,“不想找,如何呢?要不要随我去?”
姜浮玉弯唇,“原来殿下为我留了拒绝的选择。”
“没有。表面上总要装个大度的样子。”罗重衣在前引路,手持四象令,高耸厚重的石门缓缓转动。
“并非所有伤情我都能医治,只能说为殿下尽力一试。”
一门之隔,脚下祥云堆积,通往九重天。她们一前一后踏上阶梯,走到一半,恰逢日出东方,云霞满天,伸手可触。
碎叶旋入云层中,不多时,雕出一朵粉红的莲花云。
姜浮玉抬头,罗重衣没走远,低头看向碎叶和莲花云,玉箫丢出,卷出两片莲叶,莲花生出茎叶,宛在池中,随风飘荡。
“殿下。”姜浮玉一双弯起的眼睛望着她。
罗重衣觑着她,冷了脸,玉箫将云朵搅成一团,“这类孩童把戏,阿绮很早便不玩了。”
她们要去碧阳殿,碧阳真君的伴侣和罗重衣的娘亲一样,死在当年魔族余孽燃起的战火中。
膝下有一女,月前路遇大妖,伤及根骨,碧阳真君四处寻医,无果。
罗重衣携姜浮玉登门,为治好碧阳真君女儿而来。
碧阳殿主人早早出来相迎,一刻钟前罗重衣递信,告知她有办法治好女儿。医仙束手无策,她能有什么办法?碧阳将信将疑,罗重衣不好得罪,她只能将人请进门。
“小女意志消沉,未必愿见人。”
罗重衣笑笑,在客位坐在,取出一方礼盒,当着她的面打开,“天后允我重建珈蓝山,我与妖王棠清周旋,从她那求来这半株返生凤草。”
碧阳仔细端详,“妖王棠清入荧惑海,全身而退,她竟取到这一味药,传言果然不虚。”
她端坐主位,收回目光,将礼盒推回,“无功不受禄,殿下登门,所求为何?”
“真君飞升数千年,不知旧事还记得否?”两人对视,心知肚明,没有挂在嘴边。
罗重衣淡淡笑,“我欲在珈蓝山建文昌学堂,不论仙妖,皆可入学。我人微言轻,想请真君出山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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