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嬴即将长住珈蓝山,她与周绮一同回到龙宫取些物件。
“回自己家还要偷偷摸摸。”她长叹,“南海成了众矢之的,不仅其他三海,南海中觊觎王位的族中势力也在盯着我。”
周绮看着她,良久,问:“你后悔吗?”
她昂头,傲然道:“我若后悔了,肯定不会告诉你,而是直接将你投入囚渊,即便仙界和幽冥找来,也是死无对证。”
蚌女守在入龙宫的暗道,见是敖嬴,激动地上前行礼,“西海北海龙王来访,径直去了龙族回廊找主人。”
“娘亲沉睡养伤,不会醒来,随他们闹去。”
蚌女接着道:“先后有两人擅闯龙宫,其中一人拿着你的玉坠,骗我说是你的朋友,我都将她们引入囚渊。”
“玉坠?”她眼神落在周绮身上,手指着她的腰,略带怒气,质问她:“我给你的玉坠呢?”
“换,玉坠是我换来的。”周绮不知和她解释过多少遍,撒起谎来面不改色,“玉坠掉了。你母亲都逼上冥王府要强买强卖,我还不上,吓得我去人界找,就是和你碰见那次。结果你也看到了,没找到。”
“原谅你了。”龙太女骄矜地收回手,“周绮,你也是龙族一员,带你见识见识我们龙族的囚渊。”
周绮双眸微动,笑着问:“将我引过去,然后死无对证?”
“你这样想我?我要杀你也是堂堂正正和你打一场。囚渊处处是水镜,在龙宫就能一览无余。”
蚌女提醒地唤道:“太女。”
认不出人,但周绮的名号她听说过,幽冥的鬼帝是东海龙王抛弃的女儿,虽说算是龙族,但到底归属幽冥。现在敖嬴说的这些,在四海不是秘密,她是怕耿直的小主人一不留心透太多底。
敖嬴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自己有数,让她先下去。
龙宫大同小异,敖嬴带她去偏殿,一面水晶八棱镜悬在半空,视线拉近,漆黑中亮着一团红光。
周绮仰头,重衣姐姐提过计划独自来南海,一人是她,蚌女说先后两人,那另一人是谁?
敖嬴嗤笑一声,“没想到还活着呢。”
周绮全神盯着水晶镜,被藤壶吸食的不是罗重衣,直到她看清密麻藤壶下露出的半片玉莲花瓣,认出来是姜浮玉的碎叶。
又是她,阴魂不散。
敖嬴眼神锐利,“你认识她?”
“不认识。”姜浮玉的出现是意外,如果救她,周绮未必不能想到理由,无非是麻烦些。当着敖嬴的面,她不能救,她不想打乱重衣姐姐的计划。
她的不喜写在脸上,揽住敖嬴的肩往外走,“没什么好看的,你喜欢这个,我带你去阎罗殿看?”
敖嬴欢喜道:“一言为定。”
-
第四次藤壶脱落,沙沙的啃啮声停顿几息,姜浮玉的呼吸声几乎要听不到。
罗重衣神色沉沉,盯着底部,指尖一下有一下无地敲在玉箫上,姜浮玉应当死不了,机会错过,再难遇下一次。
“应当”的意思,是她没有把握。
若水镜外有人监视,姜浮玉身体的秘密也会露出破绽。
打乱的计划可以重新谋局,姜浮玉还有用。她如此说服自己。
纵身跳下,她踩在骸骨上,一块一块清除缠人的血藤壶,姜浮玉面目全非,找不到落手抱起她的位置。
姜浮玉的血肉在无声生长,罗重衣亲眼看到,茫然间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好似缺失一块,隐隐作痛。
半昏半醒中,姜浮玉眼皮撑开,她笑了笑,声音虚弱,“罗重衣,你真的在这。”
罗重衣没戴面具,是别人的脸。
“我能在幽冥界找到棠清,就能在南海找到你。不过,我好像帮不到你。”
“我是那么容易遇上危险的人?”罗重衣低声道:“你不该来的。”
罗重衣不是,是她关心则乱。
姜浮玉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溃烂的伤痕和新生的皮肉黏在一块,她伸手去挡,小小的手掌挡不住。
她翻手,虚虚遮住罗重衣的眼睛,“再有一会,伤口就要消失了。”
是,伤口会愈合,灵力能恢复,经历的痛苦却实实在在留下,永远不会消失。罗重衣蹙眉,别开眼看着她,眼中透露出不忍,“不疼吗?”
罗重衣第一次以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这三字里,她听出了怜惜。
她未必没有动心。
“疼。”姜浮玉晕倒入她的怀里,耳边回响她温柔的嗓音——不疼吗?
罗重衣双手托举她离开囚渊,将人送去无岐殿时,她伤好了大半,身上披的是罗重衣的织金锦服。
人交给棠清,不等她发问,罗重衣冷着张脸,“人界还有要事,我先去一趟。”
能有什么事?人界的事天后指派专人调查,人界宗门豢养旱魃,吸取灵气供宗门修炼,同时献上香火,供奉仙界大小仙君以求庇护,几百年都这么遮掩下来。
罗重衣将事情揭露,不同品阶的仙君都受牵连,下至仙界玄门守将,上至夜游星君,雷部诸将等,甚至还有济世救人的上生殿星君,皆贬去仙职,前往三界各处镇守封印。
医仙张济以御下不严,自请受罚,天后不允,张济上书闭门思过。
因此人界旱魃一事已毕,而“有要事”,不过是罗重衣找的借口。
拦是拦不住。
人界,灵枢山。
姬无许搬去主峰,她的清平峰冷落下来,罗重衣坐在前山屋内临崖的窗口,昔日姬无许就坐在她的位置,她躲在巨石后偷看。
这回情形相反,巨石后躲了一位不速之客。
罗重衣施法将她擒到眼前,白猫毛色暗淡,身体瘦削,还有几处碍眼的脏污。
“你没死?”姬无许明知她蓄意接近,在关键时候引她离开灵枢山,竟没解决她?罗重衣正烦闷,“洛妘,将当年的事讲给我听。”
罗重衣威压太盛,她瑟缩身体,点了点头。
多年前,她受伏璃差使接近姬无许,在姬无许经过的地方“正巧”遇上凶兽,被她搭救,再伺机结识。
像她这样的人、妖有许多,只不过只有她成功了。
其实不算成功,任由她如何造作勾引,姬无许从未对她生出别的心思,反借她磨砺道心。
“她答应送我下山,我选在他们攻上山那日。不知她们用了何等手段,驭曦宗的人实力大增,伏璃还犯宗门禁忌对同修用毒,天罗地网,姬无许留下也是送死,我是为她好。”
只不过下山没多久,姬无许看穿她的计谋,废去她一半修为,赶回宗门。
路上或许还遇到劫杀,总之她回灵枢山时,事情已成定局。
这些年来,她年年来清平峰忏悔,也期望能再看到一眼姬无许。
罗重衣轻笑,收起威压,变了脸色,摸了摸她的头,叹道:“你押注在最后一次,不还是落空?你应当猜到了结果。”
洛妘没听懂她在说谁,顺从地垂下头。
一滴水凝成棱,穿过窗,直直弹过来,罗重衣放开洛妘,抬手按下这道没什么攻击性的术法,“大师姐,来都来了。”
姬无许闪身进入屋内,在她对面坐下。
红白的宗主穿在她身上,衬得人不似记忆中那么冷冰冰,罗重衣望着她,心情复杂,额角残缺的花钿几乎恢复,意味着她这一世,即将圆满。
“大师姐怕我伤洛妘,看来这无情道修得也不如何。”
“我不是你的师姐。”姬无许看了眼蜷在她手里的洛妘,抬眸收回视线,道:“我与她也毫无瓜葛。”
忽略她的前半句,罗重衣紧接着问:“你今日来清平峰,难道不是担心她遇到危险?”
“我来,”她盯着罗重衣,一字一句轻声道:“是为了祭奠孙堇青和拓跋卿两位师妹。”
祭奠。罗重衣的笑一寸寸从脸上剥离,“师姐莫开玩笑。”
她回幽冥后查过她们的阳寿,幽冥一个月,人界也才十年,算下来,两人都应该还活着。
“你比我清楚。”她的声音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罗重衣听来,尤为尖锐刺耳。
“堇青修为尽失,勉强留住性命,一夕衰老,青丝成白发,整日郁郁寡欢,一年后自绝于清平峰。半月后,拓跋卿,殉情。”
孙堇青修为尽失,姬无许自认为有她的原因。她们一同护送师妹们下山,遇上神秘人袭击,金光护体她毫发无损,孙堇青却没能幸免,被打成重伤。
哪怕孙堇青亲口说不怪她,哪怕无人问责,她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罗重衣愣了愣,这是她没想到的结果,她们两人不在人世,“那我师傅她…”
朱炎透露过常兑被她囚禁,罗重衣随周绮归幽冥,临走前安排土地婆寻找常兑,并引修士解救。
“在主峰。”姬无许问:“法力无边的大人物,也会为经历生老病死的人动容吗?”
会吗?罗重衣不愿承认。沉默半晌,她道:“轮回后她们会有好去处。”
“无怪乎视人命如草芥。”
十年前的大战中,长老为护同门师妹羽化归天,同道相杀,周边百姓无辜受牵连,或许这些不是罗重衣的错,但一定沾上了她带来的因果。
“的确如此。”罗重衣短促地笑了声,坦然承认道:“不比大师姐,心怀天下,普济众生。我本就算不得好人。”
她起身离去,姬无许发问:“你不属于人界,人界对你而言算什么?”
算故梦重现,算一场空。
她来人界本打算远远看几眼她们,姬无许的话点醒了她,何必藕断丝连让人界的人和事在心里留下痕迹。
被腐蚀得多愁善感,一点不像幽冥之主。
姜浮玉也是人界二十多年经历的遗留,她喜欢的不是阴郁的冥王,是年少骄阳似火的罗重衣。
她一直清楚。这些天姜浮玉在眼前晃,愈发提醒她,就像衣襟的一根暗刺,不小心碰上,轻轻扎一下,不疼,但让她很不舒服。
不过既然要斩断人界过往,就不必纠结,她为救姜浮玉搅乱计划,错失方寸,是最后一次。
“你到底是谁?”姬无许扬声问。
“我是罗重衣。”她回头,露出一抹微笑,“师姐,我们很快还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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