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录制基地，终于褪尽了白日的喧嚣，像一艘靠岸后疲惫沉默的巨轮。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人收拾着器材，脚步声在空旷的棚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沈青茉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拒绝了助理要送她回酒店的建议。高强度录制了十几个小时，身体是累的，精神却奇异般地清醒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吊着，无法安然入睡。她需要一点独处时间。
她信步走到连接主棚和休息区的露天走廊。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疲惫，让人精神微微一振。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身影。
顾小白独自一人，倚在走廊尽头的栏杆上，微微仰着头，望着被城市光晕映得有些发白的夜空。月光和远处零星的灯光勾勒出她侧影清寂的轮廓，像是融进了这片沉静夜色里的一幅剪影。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一点猩红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沈青茉的脚步顿住了。有一瞬间，她想悄然退开，她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难以交集。
但顾小白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目光在昏暗中相接，没有了白日强光的干扰，也没有了人群的簇拥，这一次的对视，显得格外直接和清晰。
沈青茉看到她眼底有一丝未及敛去的、类似于放空的东西，但那情绪消失得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
“还没休息？”顾小白先开了口，声音比在录制时低沉些，带着一丝熬夜后的微哑，融在夜风里，意外地不那么有距离感。
沈青茉走了过去，在她身边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也倚在了栏杆上。“有点累过头了，反而睡不着。”她实话实说，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不设防的疲惫。她从手包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却没有立刻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把玩。“顾导也抽烟？”
“偶尔。”顾小白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视线重新投向模糊的夜空。
空气沉默下来，只有夜风拂过的声音。这种沉默并不全然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昨天……”沈青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氛围，“关于即兴表演的点评，谢谢。”
顾小白侧过头看她，似乎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不高兴。”
沈青茉自嘲地弯了弯唇角，终于将烟点燃，吸了一口，薄荷的清凉稍稍压下了喉间的干涩。“是不太高兴。”她承认得干脆，“很久没人那么直接地……否定我的表演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但你说得对。那种‘完美’，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假。”
她转头看向顾小白，夜色柔化了对方过于清冷的表情，也让她多了几分勇气：“所以，顾导觉得，什么才是‘真实’的表演？”
顾小白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组织语言，“是‘相信’。相信角色，相信你就是那个人，在那个情境里。你的反应，你的情绪，甚至你的空白和失误，都应该是那个人自然而然会有的。而不是沈青茉‘表演’出来的反应。”
她顿了顿，看向沈青茉：“观众很聪明，也许说不清道理，但自然，都感觉的到。”
沈青茉若有所思。这番话，比她听过的任何表演老师或导演的指导都更一针见血，也更……残酷。因为它直指核心——你是否真正相信你所扮演的角色。
“故事里的角色往往美好，”沈青茉忽然笑了，带着点苦涩，“现实残酷的多。绯闻缠身、野心勃勃、靠着手段上位的顶流。这角色我演的好极了，不比演什么重逢的尴尬强吗？”她弹了弹烟灰，语气带着几分嘲弄，“没有真实的表演，只有接近真实的表演。”
顾小白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沈青茉说完，她才淡淡开口：“你这么想也可以，只不过，浪费了灵性。”
沈青茉微微一怔。
顾小白继续道，声音平稳：“你的戏我看过，虽然不是一直在状态，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时刻，你是相信的。”她转过脸，目光沉静地落在沈青茉身上，“接受它，放大它，你可以更好。”
这番话，像是一股温润却有力的水流，轻轻冲刷着沈青茉心头的某些淤积。她看着顾小白，在这个深夜的走廊上，在这个卸下了“导演”和“明星”身份的时刻，她仿佛看到了对方冰冷理性外壳下，那份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坚持。
“顾导……”沈青茉轻声开口，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顾小白将烟蒂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动作利落。“叫我小白就好。”她站直身体，准备离开的样子，“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她走过沈青茉身边时，脚步微顿，留下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沈青茉耳中：“漂亮的人，机会本来就多，多尝试。”
说完，她径直离开，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沈青茉独自站在原地，指间的烟快要燃尽，她却浑然未觉。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心底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熨帖过，泛起微温。
她抬头，望向顾小白刚才凝视过的那片夜空，星光稀疏，却异常明亮。
嘴角勾起，她想，我当然是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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