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扶安一言不发,腰背挺直地坐着,脸色阴沉得发臭,活像别人欠了他钱。
洛淼离开许久,倒是对城里的变化好奇 ,掀开车帘一角,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
扶安臭着脸不跟洛淼说话,眼睛却长在她身上一般,偶尔还会心虚地移开视线假装在看其他。
她如今的样子和从前大不相同,自他记事以来,她一直都是一副冷冷的样子,不爱笑,杀伐果断。
但只要她在身边,扶安就能感受到温暖,他的姐姐一直强大,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在她的守护下无忧虑地成长着。
他从不觉得她冷漠,因为他见过她的温柔,包裹在层层寒冰下,炽热又珍贵的温柔。
从前那份温柔一直属于他,可现在,他却隐隐有抓不住的感觉。
洛淼见他一路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长这么大了还是这样。
马车停住后,扶安从车帘缝隙间斜眼看了一眼外面,撩开帘子噌噌噌地下去了。
他下去后,洛淼也撩开帘子准备下车。
撩开一看,她的小殿下正等在马车下,伸出了手臂准备扶她下车。
脸还臭着,倒是也不耽误他动作。
“殿下,这不合规矩。”
“哪里有那么多规矩,何况,我就是规矩。”
洛淼听他说完,也没接着拒绝,搭在他手臂上慢慢地下车了。
听了城主吩咐,这一片的奴仆都去了别的地方做事,照说街上府里都该空旷无比。但那几个跟去浮池的暗卫好事得很,早就把洛淼回来的消息传给了暗卫们。
于是乎,从前的暗卫跑来等着看他们的首领,新来的暗卫听了一耳朵,跟着老暗卫一起来看热闹。
屋顶、房梁、廊柱、假山,各个地方都藏着他们的身影。
扶安不知怎的,心情似好了些,脸色和煦地往里走,也没跟他们较真。
洛淼甫一出现,几十双眼睛就刷刷地盯着她看,将她从头打量到了尾。
任是瞧得如此激烈,也无一人敢说话,只在默言中细观,直至他们二人身影消失。
壬五翻上房梁对着旁边趴着的人说道:“二哥,她真是首领吗?”
“老三亲自试的,壬一大哥和殿下都在旁边,错不了。”
“可,这也相差太大了吧。”
他们记忆中的首领,清隽挺拔,理智刚强,自小便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是暗卫首领。
但她从来冷情,周身都难有活气可言,在他们当初一众暗卫里,她也是最绝情最性冷的人。
“现在的首领也太……太有女人味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首领本来就是女的。”
“可……”
可现在的她却满是活气,温和煦然,仿若只是一位年轻华貌的女人。
壬三也翻了上来,他道:“是她。”
“但也不全是她。”
“那她回来是为了什么?”
“不知。”
壬一就站在房梁下听他们说话,他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洛淼早发现那些暗卫了,不闪也不躲地任他们看去,对她而言这不算什么。
她看了一眼在前面领着她走的扶安,觉得还是现在的事更为重要。
到一处隐秘无人的院子,扶安终于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人。
洛淼也抬起头看着他,双目对视的一瞬间,扶安挪开了眼。
洛淼淡笑道:“殿下可是生气了?”
“未曾,就算是,你又从何得知,莫不是在这里瞎猜?”
“自殿下幼时,属下便跟在身边,您的脾气秉性自是知道一些的。”
扶安的手不自在的捻了捻,心里强压着得意。
“那你说我在气些什么?”
“这个属下不知,不过属下猜测殿下可是在气我回来晚了?”
哼,料你也猜不到。扶安心道。
“猜得不对,现在换我来问。”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当初你是怎么……”
洛淼的眼眸暗了暗,她道:“我去了玄门。”
“殿下可是想问当初我是怎么活命的?”
扶安心里像有百蚁啃食,他痛心地看着洛淼。
“当初,我的确是快要死了。被追着跑了许久,早就没有了力气,幸而玄幽境为我打开了门,我才得以活命。”
“玄门独立于世外,这些年我倒也过得自在。”
在这件事面前,扶安永远都说不上一句话。
毕竟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
他是无妄城主的孩子,生来就背负着责任,注定要踏过一场又一场的厮杀,踩着脚下的白骨走向最终的王座。
而洛淼就是厮杀的开始。
她自小就被安排在了扶安身边,她保护他,照顾他,朝夕相处间,扶安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强大的女子。
少年的心意总是不懂遮掩,很快他的父亲发现了。
于是洛淼离开扶安外出执行任务,但那次任务是一个陷阱,她被诱骗着,毫不知情地踏了进去。
除她以外,其他人接到的任务目标只有几个字:杀了洛淼。
她信任同伴,可她从没想过捅向她后背的正是她信任的人。
洛淼没死,任务失败后,执行那次任务的所有人全都丢了性命。可事实上,就算他们成功杀了洛淼,他们也没办法活着。
他们都不过是棋子。
在得知洛淼回不来的消息后,扶安就开始调查,最后他发现让他的姐姐回不来的元凶竟然是他自己,他是那么的无能!
如他父亲所愿,他也踏入了这场厮杀,不过这次,他成了执棋人。
多年来的阴谋算计,在身边的下属所剩无几,手刃完自己的兄弟后,他终于当上了城主,也终于替洛淼报了仇。
如今他的姐姐回来了,他却早已面目全非。
不知是被什么气着了,扶安突然大声吼:“在玄门过得自在,姐姐又回来做什么!”
“若是为了承诺,为何不在玄门养好伤后就立即回来,偏偏要等这么多年!”
洛淼没有立即回应,为自己辩解。她向扶安身后走了几步,脱离开了两人面朝面,仿佛对峙的场面。
“扶安。”
“我也是人。”
“自小我就活在无休止的竞争和杀戮中,去到玄门的时候,我是第一次感受到生活。”
“我第一次拥有了选择的权利,我慢慢适应普通人的生活,在宁静中,看着自己的一生终于思考了一回。”
“我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回来。”
洛淼在叙说时,脸上带着微笑,如果扶安转身去看,一定看得到。
扶安的气一下子就被浇灭了,气势慢慢瘪了下去,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你回来是为了我吗?”说完,心脏就砰通砰通地跳了起来,他暗骂几句,却抑制不住地期待洛淼的回答。
“是,我是为了殿下回来的。”
扶安眼睛一瞬点亮 ,他转过身去直勾勾地看着洛淼。
洛淼听见声音后,也转过身看着他。
“我和殿下还有个约定,要信守承诺才行。”
“你回来是为了承诺,现下你已经兑现了,玉佩也在我这里。”
“那你之后会离开吗?”扶安的双手紧紧攥着,虽然问出了口,可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他怎么可能让她走。
洛淼歪了歪脑袋,似安抚小孩子一般开口:“我不走,殿下。”
扶安攥着的手松开了,他的脸上绽开了一个诚挚的笑容,他激动地一时间开不了口,手足无措地开始比划,急切地想对洛淼说些什么,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薄红,露出了在心上人面前的羞赧。
“属下在玄幽境鉴心门下学习多年,不知可为城主所用?”
扶安皱了皱眉头,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洛淼,我……”
“城主。”洛淼打断了他。
“我瞧您身边谋士这个位置甚好,不如就留给属下吧。”
“不,我……”
“城主。”
“可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扶安眼里的泪水几乎都要滑下来了,他委屈地看着洛淼。
“姐姐,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对吧。”他急切地拉住了洛淼的手。
洛淼看着面前那双不属于自己的手,她沉默许久,开口道:“我知道什么,殿下又想要我回答什么呢?”
“我若应确,殿下不会生疑吗?”
“我若应否,殿下会逼我就范吗?”
扶安看着她镇定自若的样子,心痛难忍,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涌出,他挣扎许久,最终松开了洛淼的手。
“姐姐想做,那便做吧,稍后我就让他们去给你安排。”
“姐姐若累了,就去休息一会儿吧,房间应是早就收拾好了。”扶安说完有些落寞地走了,没过多久一个婢女走了过来。
洛淼看着扶安远去,面上的镇定再难以支撑。
她知道的,哪怕当年不知道,在鉴心门待了这么多年她也知道了。
她知道他的心意,也知道自己的心意。
可她终究只是一个下属,而过了这么久,隔在他们之间的却早就不止是时间了。
她读过许多书,也听过天下许多事,以扶安的身份,待在他的身边早已是自己的私心在作祟,她不能得寸进尺。
唯有借着下属的身份才能在众人的眼前光明正大地看着他,也借由这个身份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
她若沉沦,便是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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