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场,阎罗对黑熊!”
司仪高亢的声音在场内回荡。
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狂热的呼喊。
“阎罗!阎罗!阎罗!”
那是个高大的男人,破烂的衣衫遮不住一身精壮的肌肉,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痕。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沉静如死水,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血腥的厮杀。
沈清弦这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名叫阎罗。
铁笼开启,一头壮硕的黑熊冲入场内,直扑男人而去。
观众席上的呐喊声更加狂热,几乎要掀翻整个斗兽场。
面对猛兽,男人却不闪不避,在黑熊扑来的瞬间猛地侧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截断骨,想必是上一场战斗中留下的,下一秒精准地刺入黑熊的脖颈。
一招制敌。
初夏的风掠过皇家斗兽场的石壁,却吹不散弥漫在场内的血腥气。
沈清弦立在专为贵宾设的雅阁内,素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栏杆,指节泛出青白色。
他今日奉旨来此寻翰林院编修所需的古籍,怎知竟撞上这般血腥的场景。
“公子若是不适,不如早些回府。”身后的侍从低声劝道。
他轻轻摇头,目光却无法从场中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上移开。
一招毙命。
干净利落,狠戾决绝。
场内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呼喊。
沈清弦却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这个人...”他轻声问身旁的侍从,“是什么来历?”
“回公子,听说是北边蛮族的战俘,在斗兽场里已经待了半年,从未败过。大家都叫他阎罗,真名反倒无人知晓了。”
沈清弦的目光再次落回场中。
那个被称为阎罗的男人正沉默地站着,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滴落在沙土中,晕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就在这时,沈清弦看见贵宾席上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站起身,对着司仪比了个手势。
那是兵部尚书的独子,赵霖,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
司仪会意,高声道:“赵公子加注一百金,要阎罗赤手空拳对战三名死囚!”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沈清弦蹙起眉头。这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
三名手持兵刃的死囚被放入场中,呈三角之势将阎罗包围。
他们手中的钢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而阎罗却手无寸铁。
第一个死囚挥刀上前,阎罗侧身避开,反手扣住对方手腕,一拧一折,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钢刀落地,他顺势接住,反手刺入第二个死囚的胸膛。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第三个死囚趁机从背后偷袭,阎罗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矮身避开致命一击,手中钢刀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转瞬之间,三名死囚已倒在血泊之中。
观众席上的呐喊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赵霖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他站起身,对着司仪又比了个手势。
司仪面露难色,但还是高声道:“赵公子再加注,要阎罗...”
“够了。”
清冷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整个斗兽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雅阁中的白衣少年。
沈清弦缓缓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看台边缘,目光平静地看向司仪:“这个人,我要了。”
场内又是一片哗然。
赵霖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沈公子,你这是何意?”
沈清弦并不看他,只对司仪重复道:“按规矩,我可以赎买斗士,不是吗?”
司仪连忙点头:“是、是,按照规定,贵宾确实可以赎买斗士,只要支付相应的价钱……”
“我出双倍。”赵霖冷声道,“这个阎罗,本公子要定了。”
沈清弦这才将目光转向赵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赵公子,若是论起金银,家父虽不才,倒也不至于输给兵部尚书。”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赵霖脸色铁青。
谁不知道沈清弦是当朝太傅的独子,沈家世代清贵,门生遍布朝野,岂是赵家可比?
“沈公子真要为了一个蛮奴,与赵某过不去?”赵霖咬牙道。
“赵公子言重了。”沈清弦语气依然平静,“不过是翰林院编修《异域风物志》,需要一个熟悉北境风俗的向导罢了。恰巧此人符合要求,我便向皇上请了旨意,特许他随行。”
他轻轻抬手,身后的侍从立即奉上一卷明黄的绢帛。
“圣旨在此,赵公子要验看吗?”
赵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忙躬身:“不、不敢……”
沈清弦不再看他,转向司仪:“将人带过来。”
*
斗兽场阴暗的牢房里,厉烬靠坐在冰冷的石墙上,闭目养神。
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疼痛。半年来,他每天都在生死边缘挣扎,早已麻木。
脚步声由远及近,牢门被打开。
“阎罗,你的好运来了。”守卫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太傅府的沈公子赎了你,从今往后,你就不用在这斗兽场里等死了。”
厉烬缓缓睁开眼,漆黑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他被带出牢房,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斗兽场外的广场上。
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广场上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车旁立着一个白衣少年。
阳光下,少年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眉眼清雅如画,仿佛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你就是阎罗?”少年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厉烬沉默地看着他,不答。
一旁的守卫连忙解释:“沈公子,他是个蛮族,听不懂中原话……”
“无妨。”沈清弦摆手,目光依然落在厉烬身上,“从今日起,你便随我回府。我为你取名...厉烬,如何?取自‘死灰厉烬’,望你如死灰重燃,获得新生。”
厉烬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听得懂中原话。
不仅听得懂,他还知道“死灰厉烬”这个典故。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是在告诉他,即便身处绝境,也有重获新生的可能。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低下头。
沈清弦当他默认,转身准备上车,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厉烬竟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公子,这……”侍从面露难色。
沈清弦快步上前,蹲下身查看。只见厉烬浑身滚烫,显然是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热。
“准备担架,小心抬他上车。”沈清弦毫不犹豫地吩咐,“回府后立刻请太医。”
“公子,这怕是不妥...”侍从低声道,“此人来历不明,又浑身污秽,怎能与您同乘...”
“按我说的做。”沈清弦的语气依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
太傅府,西厢偏院。
厉烬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柔软的床铺上。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缠着洁白的绷带。
他猛地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雅致的房间,陈设简单却不失品味。窗外竹影摇曳,微风送来淡淡花香。
门被轻轻推开,沈清弦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你醒了?”见他坐起,沈清弦似乎有些意外,随即露出浅笑,“正好,把药喝了吧。”
厉烬盯着他,一动不动。
沈清弦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既然你醒了,有些话不妨说清楚。我买你回来,确实是为了编纂《异域风物志》,需要你提供北境的风土人情。在此期间,你可以住在府中,行动自由,但不得离开京城。”
他顿了顿,继续道:“待编修完成,我会给你一笔银钱,是去是留,随你心意。”
厉烬依然沉默,目光却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眼前这个少年温和的表象,看清他真实的意图。
沈清弦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只将药碗又往前推了推:“把药喝了吧,凉了药效就差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房间。
厉烬盯着那碗漆黑的药汁,久久没有动作。
接下来的几日,厉烬安心在偏院养伤。沈清弦每日都会来看他,有时带着书卷询问北境风俗,有时只是静静地坐一会儿,看他练武。
这日傍晚,沈清弦又来送药,却见厉烬在院中练拳。拳风凌厉,招招致命,显然是战场上磨练出的杀人技。
沈清弦没有打扰,只站在廊下静静观看。
忽然,厉烬一个转身,拳风直冲他面门而来!
电光火石间,沈清弦下意识地闭上眼,却听见耳边“砰”的一声巨响。
睁开眼,厉烬的拳头停在他耳侧的柱子上,木柱竟裂开一道细缝。
四目相对,厉烬的眼中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挑衅。
沈清弦却忽然笑了:“好身手。看来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的反应出乎厉烬的意料。
“明日我要去城外的寒山寺拜访慧明大师,你随我同行吧。”沈清弦语气如常,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寺后的枫叶正当红,值得一看。”
厉烬收回拳头,依然沉默。
次日清晨,马车早早候在府门外。
沈清弦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更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出尘。
厉烬跟在他身后,依旧是一身黑衣,沉默如山。
马车行至半路,忽然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清弦问道。
车夫的声音带着惊慌:“公子,前面、前面有劫道的……”
沈清弦蹙眉,正要掀开车帘查看,却被厉烬按住手腕。
四目相对,厉烬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外面传来打斗声,刀剑相击,惨叫声不绝于耳。显然,随行的护卫已经和劫匪交上手了。
厉烬将沈清弦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突然,一支箭矢破窗而入,直射沈清弦面门!
厉烬眼疾手快,一把将沈清弦推开,自己却被箭矢擦过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你受伤了!”沈清弦惊呼。
厉烬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死死盯着车窗外的动静。
打斗声渐渐停息,车外传来护卫的声音:“公子,贼人已经击退,您没事吧?”
“我们没事。”沈清弦应道,目光却落在厉烬流血的手臂上,“快回府,请太医。”
回府的马车上,沈清弦撕下自己的衣摆,为厉烬简单包扎伤口。
“方才...多谢你。”他轻声道。
厉烬看着眼前低垂的眼睫,忽然开口,声音因长久不说话而沙哑低沉:
“不必。”
这是沈清弦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不由得愣住了。
厉烬迎上他惊讶的目光,漆黑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
“你的命,是我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