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清辉洒落江面。四人用过画舫上精致的晚膳，各自提着一盏素纱灯笼，踏着月色往茶楼听书。茶楼二层以云母屏风隔出雅座，屏风上绘着淡墨山水，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长鱼舟特意为沈郁选了临近看台的座位。其余三人却兴致缺缺：宋子游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朝彻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另一位则已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上回说到三年前剿魔一事..."说书先生眉飞色舞，折扇开合间，将正派大败魔教的故事说得天花乱坠。
长鱼舟执起青瓷茶盏，慢条斯理撇去浮沫，唇角微扬："倒是编得热闹。"
沈郁偏头："都是杜撰的？"
长鱼舟轻转手中茶盏，盏中碧色茶汤映着烛光："倒也不尽然。当年岳衔确曾率众围剿，奈何那魔教盘踞的雾山终年云遮雾绕，山中更有奇门遁甲、毒瘴遍布。正派众人行至半山便迷失方向，只得铩羽而归。"
"那后来......"沈郁不自觉地前倾了身子。
"是银岭云谷的沈老谷主独上魔教总坛。"
沈郁蹙眉："云谷素来避世，何况雾山......"
"沈谷主遣人递上鎏金拜帖，"长鱼舟唇角微扬，"魔教左使亲自下山，恭迎入魔教总坛。 "
见沈郁面露惊诧，长鱼舟继续道："沈谷主行事磊落，魔教教主敬重其非凡胆识，二人堂堂正正比了一场，然未能分出胜负，便于在雾山之巅立下十年之约：武林盟与魔教止戈休战，互不相犯。"
沈郁若有所思：“如此说来，魔教教主竟也是个性情之人。”
“是。”长鱼舟话锋一转，轻笑道，"说来有趣，魔教原名'浮萍门'，因总被人称作'魔教'，现任教主索性改了名号，就叫‘魔教’。"
正当长鱼舟娓娓道来之际，一名青衣小厮躬身奉上新茶。长鱼舟优雅地将冷茶倾入茶船，新茶入盏的刹那，他眸光微凝——这小厮步履沉稳，落地无声，分明是内家高手。
屏风后假寐的朝彻倏然睁眼，与长鱼舟视线相接，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色。
沈郁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看似寻常的茶客执杯的手骨节分明，恭敬斟茶的小厮虎口生茧，低眉顺目的婢女步履轻盈——暗处至少蛰伏着七八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他强自镇定，膝上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蜷起。
忽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微凉的触感令人心安。沈郁抬眸，正对上长鱼舟温润如玉的浅笑，那双含笑的凤目中似有春水荡漾，无声地抚平他心头波澜。
"若是乏了，不如早些回去？"长鱼舟从容饮尽残茶，玉盏轻叩桌面的声响恰到好处。
沈郁会意颔首。另一侧的宋子游收到朝彻暗示，也优雅地整袖起身。
一行人踏出茶楼时，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响。朝彻闲适地嗑着瓜子，宋子游执扇掩唇："倒是许久不曾这般引人注目了。"
长鱼舟广袖迎风，神色自若："正合瓮中捉鳖之意。"
唯沈郁眉间忧色未散。长鱼舟悄然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下：我在。
夜色如墨般晕染开来，一钩残月斜挂天穹，清冷的月华为长街镀上一层薄霜。四人自灯火煌煌的闹市转入幽深小巷，巷中月光稀薄，暗影幢幢。
觉察行踪败露，暗处的脚步声骤然急促。十余道黑影自四面八方涌出，刀光剑影间已将退路尽数封死。
宋子游神色从容，显是见惯了这般阵仗；朝彻眼中战意灼灼，"镇千秋"铿然出鞘，刀刃泛起腊月寒霜般的冷芒；长鱼舟解下腰间匕首"断韶华"递给沈郁："暂用着，我无需这个。"
沈郁横匕当胸，忽觉耳畔温热气息拂过："看上谁的佩剑了？我替你取来。"长鱼舟的低语带着几分戏谑。
这般狂言却让沈郁不由莞尔，当真打量起四周兵刃。十六名刺客中，唯见西首蓝衣人手中长剑寒光凛冽。遂道："西首蓝衣人那柄。"
长鱼舟面露困惑："哪边是西？"
"与白衣人并肩而立那个。"
"好。"长鱼舟折扇轻展，玉骨生风，"小公子稍候。"
话音未落，朝彻已如惊雷般抢先出手。刀光过处，黑衣人仓皇格挡，金铁交鸣之声刺破夜色。
"阿舟，护好子游。"朝彻身形如电，避开侧翼突袭，足尖轻点倏然变向。刀芒乍现，一名刺客应声倒地。他将遗落短剑踢向沈郁："暂用。"
沈郁正欲拾剑，却被长鱼舟抬脚拦住，抬眼见他眉宇间尽是嫌恶："沾了血，脏。"
三枚铜钱自袖中激射而出，寒光闪过，最近三名刺客喉间绽开血花。
"用这个干净的。"长鱼舟闪身上前，足尖勾起短剑，旋身踢去。
沈郁抬手接剑，剑花一挽间寒芒乍现。剑锋过处，月色为之黯然。
夜色渐深，厮杀愈烈。
沈郁手持一柄寻常短剑，在两人夹击下稳如磐石，剑招凌厉地护住自己与宋子游；朝彻挥舞"镇千秋"，刀光如练，独挡数敌；长鱼舟身若游龙，在敌阵中穿梭自如，衣袂翻飞间暗器频出，不时支援二人。
宋子游亦未闲着，拾了满地石子四处投掷，奈何准头欠佳，不分敌我。长鱼舟连避数枚，终是无奈道："宋公子，且歇歇罢。"
宋子游冷哼一声，随手将石子掷于地上。恰此时一柄长剑破空而来，擦着宋子游面颊钉入墙中，惊得他冷汗涔涔："你又是作甚？"
长鱼舟无暇应答，趁隙将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抛向沈郁："小公子，你要的剑。"沈郁接过长剑，虽看不清剑身纹路，但觉分量趁手，顿时如虎添翼。
云开月现，战局渐明。宋子游借着月光看清满地尸骸。朝彻浑身浴血，收刀归位。长鱼舟本想留活口，奈何刺客口中皆含毒囊，见擒便自绝。
知宋子游素爱洁净，长鱼舟便让二人先行回府，自己与沈郁留下搜查线索。沈郁细查每具尸首，见咽喉处皆嵌着边缘锋利的铜钱。他试着掷出一枚，却失了准头。
"想学？改日教你。"长鱼舟抬眸浅笑。
沈郁摇头："暗器非君子..."
话未说完便面露愧色。长鱼舟轻笑："小古板。若再遇袭，你也要与他们讲君子之道？"
最后查验那蓝衣人时，沈郁未见明显伤痕。经指点，方在其耳后发现一根淬毒银针。
"莫碰。"
长鱼舟俯身取针。沈郁这才惊觉，经历恶战，长鱼舟的白衣竟纤尘不染。
"你的武功与朝彻哥所言不同。"
长鱼舟赧然："确实不精，行走江湖全仗轻功暗器。若用刀剑——"
话音未落，沈郁便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天旋地转间，二人位置已然调换。
"嗤——"
利器破空之声刺耳，一柄短刃穿透裘衣，深深扎进长鱼舟肩头。衣料撕裂的脆响中，那声压抑的闷哼格外清晰，让沈郁心头狠狠一颤。
长鱼舟身形一晃，半边身子重重倚在沈郁肩上，又强撑着直起身来。那柄本该刺入沈郁后心的飞刀，此刻正插在他背心偏左处，鲜血在雪白狐裘上晕开刺目的红，血珠沿着衣摆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血花。
这一刻，他像棵将倾的古木，却仍固执地要为身后人遮风挡雨。
沈郁心头大乱，本能地旋身挡在长鱼舟面前，长剑横握。屋檐上，一道瘦削身影迎风而立。夜行衣包裹的身段玲珑有致，银质面具覆住半脸，唯有手中半月弯刀寒光凛冽。
"谢楼主，久候了。"
长鱼舟原本对飞刀上的毒性不以为意，此刻却感到四肢逐渐麻木，指尖传来阵阵刺痛。他强撑着凑近沈郁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此女轻功造诣在你之上，硬逃只会更危险。待会我寻隙进攻，你只需固守。此人用毒，千万小心。 "
话音未落，那女子已如鬼魅般欺近。月光下，她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直取沈郁咽喉。沈郁长剑上挑，"铮"的一声脆响，刀剑相击迸出几点火星。女子攻势未减，身形忽如灵猫般伏低，左手撑地，右手弯刀自下而上斜撩，刀尖直指沈郁下颌。
长鱼舟眼疾手快，三枚铜钱破空而出，呈品字形封住女子进路。沈郁趁机后撤半步，长剑横于胸前，摆出守势。却见那女子身形诡谲如蛇，竟贴着地面从剑下空隙滑过，弯刀直取沈郁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沈郁手腕一翻，剑锋划出半轮明月，以巧劲将弯刀引偏。女子刀势未尽，突然变招，寒刃转向长鱼舟喉间——
"叮！"
沈郁剑招骤变，剑身上突然泛起一层霜白寒气，剑气凛冽如三九寒风，竟将弯刀震得嗡嗡作响。这一剑与先前路数截然不同，剑意中透着刺骨杀机。
女子连退数步，面具下的瞳孔微缩。长鱼舟虽惊诧于这突如其来的剑招，手上却毫不停顿，指尖一枚乌黑弹丸激射而出。
女子急抬弯刀格挡，刀锋劈开弹丸的瞬间，赤色药粉如血雾般炸开。一枚细若游丝的毒钉自粉雾中穿出，擦过她的侧脸，落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这是长鱼舟精心研制的"暗香□□钉"，本该见血封喉。谁知这女子亦是使毒行家，竟未当场毙命。她踉跄后退数步，终是支撑不住，单膝重重砸在地上。弯刀"铮"地刺入青石缝隙，握刀的手因毒性发作而剧烈颤抖，"哇"地喷出一大口乌黑的血。
长鱼舟趁机拽住沈郁的衣袖："走！"
转过街角时，他忍不住回望。那女子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面具直直朝向他们的方向。明明看不清面容，长鱼舟却分明感受到她眼中的震惊——
是因为沈郁方才那凌厉如霜的剑招？
亦或是认出了他手中这独门暗器"暗香□□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