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深处墓碑前。
连翘站在不远处,看着长跪不起的男人。
他双手轻轻抚摸着那墓碑上的字,背影落寞又孤独。
她才刚止住的眼泪这会儿又忍不住落下来。
三年来,谢渊只要得空,都会专门到这儿来陪着娘娘,不论刮风下雨炎炎烈日,一跪就是一整日。
舟意站在一旁也深深叹了口气。
他是御前侍卫,常跟着陛下东奔西走,也是最有感触的。
近年来,陛下比从前更加寡言少语,也更加勤政爱民。
前年南边水患,他微服出行去往受灾最严重之地,一待就是半年,亲自帮着灾民重建家园拨款赈灾,去年边境匈奴来犯,若不是他有先见之明,派兵增援及时,这才保住了国土。
当年太后当政时边境屡次来犯,战争不断,每隔不久就会闹一场饥荒,百姓们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国民逐渐稳定,百姓们都能吃饱饭有农活干,不会东奔西走无家可依。
这样一个人,却将自己困于三年前娘娘走的当晚。
整整三年,不曾见他开怀大笑过,不曾见他喊累,即使生病也是独自强撑日日早朝。
他当时不太清楚,只听得连翘说予他的,娘娘是被陛下逼得自杀身亡,可他却认为,若是一个人真想死,是不会走到让人逼迫的地步,只会一个人悄无声息死去,这样做反而显得有些多此一举,徒增烦恼。
可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也只是心中有些困惑,不敢与旁人说,就连连翘他也没说。
忽而,“轰隆”一声响,天空瞬时阴沉,他抬头望了望天。
“走吧,快下雨了。”
他揽着身旁女子的肩,轻声道。
话将说完,“哗啦”一声,雨滴霎时一颗颗快速下坠,砸在地面上晕开一团团潮湿。
连翘看了眼还在雨中长跪不起的男人。
“陛下他不会走的,你先随我去避避雨,不然受了凉明日又该头疼了,走吧。”
舟意解下外袍给她披上,又将她揽在怀中,大步往一旁凉亭走去。
这场秋雨下得及时,正巧解了连日来的暑气。
归染正坐在问诊台前轻撇了一眼窗外,淅淅沥沥地小雨下个不停,门口排队看病的人丝毫不受影响。
她收回视线,执笔写下药方递给穆慈,穆慈点了点头这才将药方递给一旁的男人,男人依照药方抓药。
三人合作有条不紊,陆陆续续门外排队的人也少了许多。
江南一带地势平坦物产丰富,位于姑苏城外三十里有一座虎丘山,山脚下有一间新开的医馆,名叫问安堂。
赶路的行人坐在面馆里看着对面的医馆,听着那煮面的店家说的绘声绘色。
原来这医馆开了已经一年有余,比城内其他医馆收费更便宜,治病也是一绝,寻常的病症吃了这医馆开的方子,三两日便能好的差不多。
不过,这医馆也不是每日都如今日这般大排长龙,主要还是因为问诊台前那位女大夫。
正埋头吃面的行人纷纷抬头望向那被窗前树木遮挡住部分视线的身影。
女大夫戴着面纱,一袭素白暗纹云锦裙,走起路来轻盈又稳重,从容不迫的眉眼神情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归染不是每日都会问诊,每月上山采药十日,问诊十日,剩余十日便独自一人出门游历山水。
这样的生活是她喜欢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总好过待在那四方天地里日日被他折磨逼迫不成人样来的好上不知多少。
三年前,她在穆慈的帮助下假死逃离楚王府。
一年前,寻了个好地儿开了这家医馆,平日里都是穆慈在打理,她只需问诊采药不管其他。
她看了眼一旁正默契抓药的两人,不禁欣慰地笑了笑。
当年穆慈被虞朗抓了后,就是这人救了她,两人一来二去便走在了一起,还生了个小宝宝。
小宝宝今年两岁,小名叫双双,才刚学会走路说话,咿咿呀呀地歪歪斜斜一下子便抱住归染的小腿。
归染低头,便见双双正仰着小脑袋眼睛眨巴着,模样甚是乖巧可爱。
她心下一软,当即放下手中药材,弯腰一把便抱进怀里。
“双双乖,姐姐抱抱。”
归染本就喜欢小孩,对这小不点更加宠爱。
她从衣袖里拿出一颗糖丸喂进她嘴里。
双双尝到甜,不禁眯了眯眼似是享受,随即又用肉嘟嘟的小手捧起她的脸,噘着嘴“吧唧”一口便亲了上去,惹得归染更加欢喜。
“小染别惯着她,一吃饭就哼哼唧唧,吃糖倒是乐意。”
穆慈轻撇一眼双双,双双似是听懂了,往归染的怀里躲了躲,又扬起小下巴挑衅般瞧了瞧穆慈。
“您放心,这糖丸里我特意加了些山楂。”
她垂眸看了眼双双,逗弄道:“正好给双双开开胃,到时候咱吃它个一大碗饭,给你娘亲开开眼好不好呀~”
双双似是听得懂一般,眨巴着大眼用力点了点头,又“咯咯咯”地被她逗得笑个不停。
“好啦好啦,晚饭做好了,快来吃饭吧。”
一旁的男人将最后一位病人送出门,转身又笑眯眯地从里屋端了炖煮好的饭菜出来。
几人围坐在一起,气氛轻松又自在,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温馨自然。
**
一场大雨过后,京城便入了秋。
院内梨树上的果实早已熟透,黄澄澄的一颗颗缀在枝干上,看着很是诱人。
冬青正举着竹竿东倒西歪地想要将果实打下来。
“连翘接好啦!”
连翘正双手端着网兜子,仰头认真道:“我早就准备好了,冬青姐姐你快打吧。”
冬青深吸一口气,双手举起杆子还没敲下去,突然,一道黑影从旁飞了出来,一下子便站在了那枝干上。
树叶“簌簌”地抖了抖,一眨眼,那梨一颗颗地飞身进了网兜。
两人顿时愣住,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郁禄正站在树干上,一手一个摘得轻松。
“哼!”
冬青看清来人,气得随手一扔竹竿,转身就走。
“诶!姐姐你去哪?”
连翘看了眼那快坠折了的兜子,随手置于一旁,提步跟了上去。
树上的男人摘了颗梨迅速飞身追上两人。
他落地,站定在冬青身前,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吃不吃?”
冬青看着他手心里的大黄梨,狠狠白他一眼,转身又要走。
“姐姐你真不要吗?”
连翘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拉住,道:“这梨看着好好吃呀!你方才还说渴了呢。”
她将郁禄手里的梨递到冬青眼前,随即又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道:“吃吧!姐姐,不吃白不吃。”
说着便冲她眨了眨眼,转身离开了。
冬青垂眸看着手里的梨,沉默了好半响才开口:“梨我收下了,但是你对娘娘所做的我永远不会原谅。”
面前的男人听完前半句,嘴角正要扬起笑意,且听到后半句,脸一下子便沉了下来,想了想,才开口问:“听舟意说今晚有流星雨,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问的小心翼翼,忐忑间看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今晚在这儿等我,我带你去,可以么?”
冬青:“嗯。”
她轻应道,转身便朝着一旁跑去。
看着那跑得飞快的背影,郁禄不禁愣了神,随即嘴角轻扬,笑出了声。
......
梨树上的果实成熟了一年又一年,连翘只记得她已经连续吃了两次的秋月梨,今年才开了春,那树干上便已冒出了嫩芽。
又是一年春,她却觉得月牙台内愈发冷清,原来那些丫鬟们都被陛下给打发送往别处,就只剩下冬青姐姐与她两人。
陛下说,这些丫鬟都是后来他强硬塞进来的,娘娘喜欢安静,叽叽喳喳地吵得她在地底下都不得安宁。
今年春天来的比往年早了些,白雪随着日渐暖和的天气逐渐消融。
屋檐下,他负手而立,望着那满院花谢花开,想到从前她还在时,院中总是多了些欢笑。
她喜欢荡秋千,也喜欢搬着躺椅躺在那日光下沐浴,似乎有她在的地方,总是充满欢笑。
想到这儿,谢渊不经意间笑了笑,随即又垂下了眸子,心脏处不知不觉又传来钝痛,如同郁禄说的,他现在后悔又有何用。
今日得闲,他便去了梅林,那是他特意替她挑选的好地方,也不知她喜不喜欢。
他最近总是做梦,梦见她一身是血躺在自己怀中,夜半惊醒时,才感到庆幸,可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
他早已戒了那檀香,可思念确已上了瘾......
他曾也想过就这样随她而去,可百姓们才刚过上好日子,他不愿再叫他们经历战乱,颠沛流离地生活。
若不是国事繁忙,他恐也支撑不了这么久。
他如同以往那般跪于墓前,看着那墓碑上刻着的是她的名,她的姓,他不愿让她冠以他的姓。
可闭眼是她睁眼想的还是她,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
岁月漫长,叫他如何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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