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武/作品,2025.9.3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勿转载。
或许世上存在的特殊之物、特别之人莫过于此。
譬如那樽酒盏盛的金酒,在不清明的月色下依然能发出细碎的光波,譬如酒盏旁宛如蔷薇般的冷艳美人,一旦有了动作便活色生香。
她肤白如新月,裳蓝如清湖,眸中带有漾漾清光。
亭子下,那位美人身着蔚蓝衣袍,襟旁白绒边衬出那对玲珑肩凝白如玉,挂缀衣裳的雪白色飘带此刻因她的轻功似在流动,朱色的盒子从银佩加以修饰的腰束堪堪擦过,一时间也被她轻巧地夺手掠过。
她眼眸一亮,黛眉微蹙:“竟然又是秘盒。”
她手中接过的盒子藏着近来引发江湖动荡的藏宝窟线索,不过,奇怪的是她身侧的石桌之上除了那盏金酒外,还有四个与之相似的秘盒。
朱红深似血的古朴盒子,一条龙形云纹图腾封印其中,镶嵌红色宝石的龙眼熠熠生辉,生动得似要复活,五个秘盒一贯的相似,逼真得让人看不出破绽。
“已是这三个月来第五个秘盒了……”她面色有些忐忑,转向安然坐在桌边高举酒樽的男子道。
男子晃着酒樽,神态迷醉,似乎还未从方才品下的一口金酒中回味过来,他吐了口气说:“我似乎有点担心下个月能不能喝到荆城那家千里香酿的酒,与赵兄一醉方休了。”
武荻嗔怪道:“敌人未明,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些。”
男子一笑置之:“先前敌人不急,我们也不急,不约而同。现下最重要的是月末赵兄要与师妹成亲了,我可不想婚事在这紧要关头被搅黄。”他指了指桌上的盒子,仔仔细细观察这些盒子的做工,每一处细节都不曾放过,“不过,以往一个月对方只送来一个秘盒,接连两个月都是如此,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月多送了两个?”
“我们不作为,反倒是他们等不及了。”
赵应茗原先站在亭外,听了谢定安这番话,走上前来。
谢定安又重复那句话,笑道:“他们不急,我们急什么,我们不急,他们却等不及了。”
话语意味深长,高举酒杯对向深夜的明月,似乎欲邀明月同醉。
赵应茗却道:“我们不急,可或许有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秘盒是打开藏宝窟的关键所在,这天底下除了我们,还有不少人一样拿到了相似的宝盒,其中还包括各国王侯将相,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对藏宝窟动手?可又到底是谁能在秘盒出世后的短短半年里打造这么多的假秘盒,将它们一一送出,难道试图将真秘盒混淆其中,但大费周折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谢定安听赵应茗说了这番话,只觉得头疼,又一笑而过,他的眼色可能是因为饮多了酒而迷离,月光映衬下脸色倒不显得酡红,反倒是眼尾泛着奇异的红。
他拿过武荻刚接下的秘盒,将五个盒子摆在一块,似乎都已把它们收进琥珀色眼瞳中,他道:“莫不是其中有一个是真的秘盒,一旦打开真正盒子之人必会中毒箭身亡……”
他话锋一转,目光转向武荻,“你说,其中有没有真正的秘盒?”说着拿起最左边的秘盒,方要打开。
“不要冒不必要的风险。”武荻动作迅速地按住了他的手。
不太明亮的环境里,人的耳力却要比任何时刻都要灵敏,谢定安捕捉到武荻原本沉静的声色带有一丝紧张,僵持了半会,才露出笑容来舒缓氛围,笑吟吟:“开个玩笑。”
武荻收回了手,偏过身去说:“这样的玩笑,公子还是少开为妙,高明月已经死了。”
高明月是第一个打开秘盒之人。
月色掩掩,本叫人看不清人的神色,恰好这会淡薄云色散去,露出一轮皓月当空,让大地有了清晰的模样,谢定安才得以看清月光下武荻的模样。
她要比谢定安见过的女子高挑得多,性情不似其他月楼女子那般热烈似火,但也最为特别,她身上的优点有很多,洞察敏锐、轻功矫捷、耳力非凡……这些理由已足够,燕王会安排她安插在自己身边突然变得有理许多。
他一开始是喜欢她的慧黠,换作是别的女子,说不准早已被他打道回府,只不过现今心中又多了一些不能说的理由。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赵应茗瞧着远处,听见乌鸦的叫唤,对二人道:“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三人结伴同行,赵应茗启程前往赵府,他们已离开一月有余,此次回去,便要与谢定安的师妹江蓉蓉成亲。
无人提及,谢定安便对秘盒闭口不谈。
他极为看重师妹江蓉蓉的婚事,自从师父离世,师兄妹俩便再无近亲之人,与他绝不允许婚事被身外之物搅黄一般。
现在眼看师妹有了归宿,而他如今又是一人了。
今夜轮到赵应茗赶车,马车里武、谢二人缄默无话,谢定安就坐在武荻对面,她一眼看穿走神的谢定安,表面撑起一条腿观赏窗外的孤月散云,实则心魂早已飘出九霄云外,能让他这般愀然不乐的也就只有那件事了。
她主动问起:“在担心江姑娘的婚事?”
武荻是半年前派来到谢定安身边,虽然是奉了燕王的命令,可她却成了除赵应茗以外无话不谈的人。
若说赵应茗是兄弟至交,那么武荻就是红颜知己。
他微微点头,自然而然敞开心扉:“我师妹的脾性你可能不知道,如果知晓我与赵应茗瞒着她在成亲之前做的事,非扒了我俩的皮不可。”
“我虽没见过江姑娘,但她或许并不会这般想,尚且发发脾气无可厚非,公子若是想瞒天过海,怕是不易。”
“这才是最担心的。”他深深叹气说。
“公子开不了口,想必赵公子会主动解释给她听的,”她眼睛微眯了眯,似乎知道了不可言说的秘密,反问道:“不过为何你会说江姑娘扒赵公子的皮,而不是你二人的皮?”
“一个快成家的姑娘,总不能把气撒在师兄身上。”他无奈耸肩。
“公子与江姑娘青梅竹马,些许担忧常理之中,可关心则乱,江姑娘一心侠义之情,恐怕这背后的来龙去脉,必定会坐视不理,到那时,公子又当如何呢?”
谢定安还是望着窗外,撑着脑袋说:“尽我所能保护好她吧,我答应过师父他老人家的。”
“公子不妨问问江姑娘作何感想,她的父亲是一代大侠,师父是救世济民的江湖郎中,年幼时便习武练剑的她,固然受惯了师长的保护,但行侠仗义这等事,我想在她心里必不会少。”
谢定安顿时来了兴趣,转向武荻,道:“这倒是挺有道理,继续说来听听。”
“据赵公子描述,他与江姑娘相知相识,其实江姑娘最需要的不是保护,她武功并非绝佳,但也不逊色一般人,心中之道也并非寻常女子才有。我已将我所知的告诉公子,剩余的还需看你这位师兄如何理解师妹了。”
谢定安还是思忖。
“公子另外担心……秘盒?”
“在你面前,我可别想藏住什么秘密。”谢定安笑了笑,正眼相看武荻,已下定决心:“不错,我打算师妹与赵兄成亲之后,便去会会厉常胜。”
“厉常胜所作所为皆是为复国,而公子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人选,乱世之中,人心最难测,人人都想做皇帝,也需看有没有皇帝命,这恐怕是厉常胜不得不选你的缘故。”
谢定安笑得勉强,掀起唇角,讽刺地笑道:“这皇帝是我非当不可?”
“还有最坏的推测,”武荻起身近他一步,直言道:“假若厉常胜不再汲汲营营为公子斩除一切阻碍,换作想当皇帝呢?”
她的声色如魔音环绕,谢定安眼皮狂跳,咬牙切齿道:“他想当皇帝……轻而易举,何须弯弯绕绕引我入局,多此一举。”
“他非正统,一朝拜于先帝,忠于皇室,改天换地后便想做天下共主,此举会被视为大逆不道,必受史书批判。何况冒天下之大不韪,现今谁能真正心服口服,屈服于他身下做臣子,如此境况,这尊者之位怕是坐得艰难。若换作是我,我既要做得名正言顺,做得得体,也要文武百官黎民百姓皆忠于我一人。公子这等前朝皇子身份,便是目前最大阻碍。”
她字正腔圆,说时字字句句如无数条蛅在他心窝上爬蠕。
“可别吓唬我,”他连忙轻轻推开近身的武荻,扭过头去,“你这话说得我心里发毛。”
谁知这一推,车轮恰好碾过凸起的石子,一个起伏不稳,武荻摔倒在原位,谢定安正要扶起她,被武荻示意不必。
她俯身,哂笑着:“只是我的推测罢了,公子何必吓成这副模样。”
可谢定安一见她眼里满是得意的狡黠,才知被玩弄了一番,身躯坐正才说:“这天下好比一盘棋,又像一盘散沙,执棋者尚且不知结果如何,正心有余悸地下着一盘乱棋,而我们这些做棋子的又能如何?方才听了你的话,说若是换作是你,你想做得名正言顺,做得得体,你想做皇帝么,武荻?”
“公子听说过兔子咬人吗?”武荻伏身在原位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嗯。”
她音色淡淡:“所以兔子也是会咬人。我们就是兔子,而且是一只能咬死人的兔子。”
他凝望武荻,武荻的目光却不在他那里,而是直直盯着地面,仿佛盯住了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唇边留着淡淡的微笑。
谢定安鲜少见武荻笑过,平日里她唯有眼里有笑意,面容上却没有,而且笑意并非出自心扉,就像方才那样眼里充满猎手得逞的狡黠笑意,似乎她天生下来,笑着的时候比发怒都独具攻击力。
笑得鲜少,但并非没有,认识她以来唯有过一次,儿时的他遇见她,是在沸反盈天的皇宫里。
那年宫变,叛军攻入皇城,可惜年代太过久远,他已忘记是如何与她相识,唯独记得她笑起来美如画,如冬日一抹暖阳照亮浮冰碎雪,现在的笑容在与他重逢一样,仿佛她杀人用的一直都不是她的剑,而是能杀死人的笑容,像初日一样灿烂的微笑。
那时的少女如打不折的钢刀,她不但敢说,而且还敢做。
曾经倒在谢定安面前的尸体就是证明。
温热的鲜血溅在他脸上,昂起头来痴痴地凝望。
她看上去是个情绪内敛而沉静的少女,湖水般沉着,可她敢杀敌,一样有青稚少女这个年纪的柔弱,却有着杀手手上刀刃的冰冷和锋利。
那时,武荻突然用一只充满力量的手扶住他的后背,一步步推起他,说的话如雷贯耳。
“殿下,站起来!”
谢定安很难想象,这十年来她都经历了什么,她是否也是因为燕王的命令,才将铁铸的钢刀磨成温柔的情线。
他神情错愕,愣愣地问:“你……在笑什么?”
武荻这才敛回笑容,眨了眨眼说:“我只是想到我们离结果又近了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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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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