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傍晚带着习习微风流连于人间，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顺着车流停在了一家同样不起眼的奶茶店前。
沈言走进店里，静静地观察着，发现残忍的时光也没放过当初那个充满活力的女孩，晓林的眼角爬上了皱纹，而他和季翰也老了。
“言哥，你怎么来了?”
沈言也算是半个老板，用不着晓林分心招待。
“当然是来把你老板拐走。”沈言笑着说。
“言哥，你领走吧，今天我们店里有活动，老板免费送。”
季翰从储物间出来，听了一耳朵，“我怎么不知道有免费送老板的活动。”
岁月没优待任何人，季翰柔顺的青丝里掺杂了几根惹眼的白发，穿着与他们初识时相似的围裙。
年轻时，围裙勾勒出他柔韧的腰肢，身长玉立，锐利的容颜与他温柔的内在形成反差，引得沈言挪不开眼。而现在六十五岁的季翰少了年轻时候的锐利，留下的是时间沉淀下来的属于长者的沉稳。
沈言像是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朵玫瑰花。
“翰哥，一朵花可以把你拐走吗?”
红玫瑰娇艳欲滴，中间部分的花瓣彼此紧拥，像是含羞带怯女孩，而外围的花瓣大胆舒展，则像热情外放的姑娘。
玫瑰很懂主人的心思，静悄悄地释放香气，直往季翰心里钻，使他的一整颗心都浸润在甜滋滋的花香里。
都是老夫老夫了，还搞这些，沈言总是这样。
可是每次季翰都不争气地感到羞赧和幸福，也就愿意什么都顺着他、让着他，以至于年轻时沈言肆无忌惮地拉着他玩那些很花的游戏。
往事不堪回首。
每次季翰决定要痛改前非，修身养性，沈言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就让他破功，还能怎么办，只能含泪喝枸杞茶，每人每天一杯枸杞茶，是季翰最后的倔强。
当然，沈言是不乐意喝的，所以“含泪”也只是他单方面的含泪。
季翰也像变魔术似的，递给了沈言一个保温杯，“这是送老板附带的赠品。”
沈言觉得手里的花都蔫了一瞬，不情不愿的接过来保温杯，把花插到季翰的围裙兜里，说：“东西都在车里，唯独少的东西也让你给补上了。”
说完还幽怨的看着季翰。
季翰觉得好笑，都喝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对枸杞茶意见这么大意见，没办法，季翰拉着沈言来到储物间。
“我喂你喝好不好。”
沈言不置可否，只是微扬的嘴角，把他内心出卖地底朝天。
季翰拧开保温杯，在杯盖里倒了一点，送到沈言唇边。
沈言的嘴角僵住了，“你就打算这么喂?”
季翰戏谑地看着他，自己当然知道沈言想让他怎么喂，只不过在这之前坏心眼地逗一逗他。
他喝了一小口，贴上沈言的唇，沈言启唇，温热的液体顺着舌尖传到舌尖，沈言被迫吞咽，不自觉地搂紧了他的腰。
季翰用拇指摩挲着沈言的嘴角，擦去溢出的液体，谁都没注意到挤在他俩中间的那朵可怜的玫瑰花。
“走吧，我们出发吧，去晚了就看不到你想看的了。”季翰抽出围裙兜里的花，捏在手里，然后脱掉围裙，拉着沈言就要往外走。
季翰这个不称职的老板就潇洒地把店里的琐事甩给晓林。
两人像是私奔的小情侣，哦不，是老情侣，车窗里的风景一路倒退，逃离繁华喧嚣的城市，拒绝熏风不舍的挽留，坚定地奔向幽静郊区的怀抱。
临川市东南方的郊区是成片成片的草地，像从土地里钻出来的绿色绒毛。中间镶着一方人工淡水湖，清澈见底，只是可惜没有生命的点缀，使它显得有些静肃。这个地方处于半开发状态，城市里的人默契地把这里当做了郊游、露营的场所。
沈言从副驾驶坐上走下来，一抬头，是猝不及防地被美景撞了个满眼。
夕阳如一团熔金，将天际染成橘红与淡紫交织的绸缎。暮色化成轻纱将草地笼罩，细长的草叶随风摇曳，野花的紫、白、黄点缀其间，宛如大地遗落的星子。湖泊静卧在斜阳下，水面碎金跃动，倒映着天空的瑰丽色彩，波纹轻推时，倒影便碎成千万片流动的琉璃。暮色之下，草地的轮廓愈发柔和，湖水则愈发深邃，仿佛将白昼最后的光华尽数收藏，只留下一片温柔的、流动的黄昏诗篇。
他从人间画卷中惊醒，四下寻找季翰，却发现季翰就在自己身后。他一转身，季翰的相机定格了他神情急切的一瞬，与他身后美丽的景色不太相称。
纵使镜头里的人不再年轻，皮肤变得松弛，皱纹爬上嘴角，可季翰依旧觉得他是自己幸福的源泉，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永远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
你倚着车门，追逐着暮色霞光，而我以相机为笔，将你与晚霞的剪影，轻轻镌刻。
沈言一向不喜欢用镜头记录风景，季翰曾问过缘由，沈言的大致意思是：看风景的一瞬间便是拥有过，将它拓印在记忆里，随着时间的打磨，它会越发璀璨。如果有了具体映像，时时可见，反而没了当初的惊艳。
季翰沉默不语，沈言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拉着他来了个促膝长谈，哄得他眉开眼笑。
现在回想，季翰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把，瞎想什么，沈言对自己的感情还用得着质疑吗?
他们把露营用具从车里搬下来，沈言坚持要把帐篷搭在湖边，季翰没有意见。
沈言在铺野餐垫，摆食物的同时，季翰去搭帐篷，两人配合默契。
一切收拾就绪，沈言才开始关注周围的人，来露营的人有三三两两的情侣、有夫妻带着孩子的……，只是他们都离人工湖较远，可能是担心晚上冷吧。
不远处就有一对情侣，沈言看了一会才看明白，两人大概都是文学院的学生，他们比赛对诗，输的人要喂对方吃东西。不知道是女生实力超群，还是男方故意输掉，都是男生喂女生吃东西居多。
沈言感觉到身旁多了一个人，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看那对情侣。
季翰收回目光，看着他，笑着说：“你想让我喂你，就直说嘛，难道我还能拒绝?”
“不，赢来的更香。”沈言拒绝他的直接投喂。
那边小情侣玩得文雅，他们这边却充满了江湖气息，因为他们以猜拳定输赢。
中途，沈言指定说要吃水果，季翰遵循他的意思，直到他吃完了一盒。
季翰早就注意到多出来了一盒水果，怕他吃多了消化不好，就悄悄地藏了起来，所以这会儿沈言怎么找也找不到，只能作罢。
两人吃饱喝足，躺在野餐垫上看星星，没有城市灯光的污染，天上的星星显得格外明亮，慵慵懒懒地躺在夜空的怀里。
一个年轻女孩走了过来，沈言认出她了，是那对情侣，她男朋友就跟在她身后。
女孩说明了来意，是因为吃的东西太腻，想用一盒糕点来换解腻的食物。
沈言刚想说他们也没有可以解腻的东西，就听见季翰说了句稍等，然后钻进帐篷拿了一盒水果出来。
女孩注意到他们指间戴着的情侣对戒，讨喜地说了一堆祝福的话，领着男朋友欢欢喜喜地走了。
这下轮到沈言不欢喜了，季翰贴着他说着熨帖的话。
其实，沈言没有生气，他早就料到季翰不许他多吃，不然也不会偷偷摸摸地准备、偷偷摸摸地带来，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万一季翰没有发现呢。即使自己真的生气了，季翰说些软和的话，他的心也跟着软了。
天地被夜色笼罩，皎白的月亮将清辉织成轻纱般的月华，顽童般的夜风忽而掠过草海，指尖轻抚处，碧浪便层层叠叠地翻涌起舞；忽而拂过镜湖，指尖点破水面，霎时碎成万千跃动的银鳞，又悄然聚拢如星河倾泻。
沈言枕着季翰的腿看书，季翰则整理今天拍的照片，一盏散发着橘黄色光线的台灯，在如水的夜里撑起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
“你带你那本《婚姻保鲜100招》了吗?”季翰突然发问。
沈言一僵，他早就发现这人是芝麻馅的，故意拿这事臊他。
在他七岁那年父母离婚了，他记得小时候父母如何恩爱，只是慢慢的家里的争吵多了起来，以至于无可挽回，可是两人离婚后都没有再婚，就这样与对方耗了一辈子，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父母的经历在他心里种下了畏惧的种子，以至于他对爱情一直很悲观，所以自己在那兀自纠结了三年，和季翰在一起后更是畏惧到了顶点，所以他偷偷学习爱情与婚姻方面的知识，竭力避免出现像父母那样的结局。
直到被季翰抓包，经过季翰的开导，他才对他们的感情有了信心，虽然是事实，但这事拿出来说，沈言还是觉得羞于见人。
沈言的反应季翰看在眼里，只觉得眼前的人怎么那么招人喜欢，心中一片温热。
他撩了撩沈言黑白夹杂的头发，心想：“我死后你该怎么办呢。”
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说着安慰的话。
“沈言，无论我们俩谁先走，另一个都要守着我们快乐的回忆活下去，好不好。这辈子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我们应该骄傲、应该自豪。”
沈言撇过头去，季翰懂他，每天清晨他都会盯着镜子里的白发发呆，他什么都不说，季翰什么都知道。
季翰吻了吻他，说：“你不要怕，如果真的有地府的话，我在奈何桥上等你，我们还会再见的。”
沈言不说话，只是伸出手与他相拥，紧紧地、久久地，像风吹不化、雨打不烂的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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