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斓话音落定之时,马车已停在崎岖山路上,暗影门死士跪了一地。木丹得见那枚令牌,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惊愕,倒并未再阻拦。
李江斓便掀开帘子,唤来为首的青鹞。
车厢内空间逼仄,铁枭与无常二人合力将洛风挪至开阔地,青鹞方能自如施针。
第一针刺在穴位上,止了血;第二针在眉心,人转醒;第三针入喉,才堪堪能讲话。
洛风指尖微动,青鹞了然他所想,难得对李江斓恭敬有加:
“门主恐血污惊扰凤驾,还请殿下移步马车上歇息。”
不愿惊扰也惊扰多时了。
这一路上血雨腥风,再不堪的场面她也是见过的。
青鹞如此说,是暗影门有话,她听不得罢了。
李江斓知趣回了马车,隔着不远,他们的交谈无孔不入传进来。她听不真切,仅隐约辨出,有人在唤公主。
“门主高见,公主心善,果然不与木丹姑姑一心。”
铁枭为洛风擦拭着脖颈处的血迹,如是道。
洛风合着眼波澜不惊,却道:
“既知我能保她,必不会让我死。”
至于,究竟心善与否,他不在乎。
被拿捏操控于掌心的蝼蚁,无论存的什么心,都无济于事。
“门主,”青鹞诊脉后仍是愁眉不展,“银针只能暂时保全性命,眼下内外交困,若强行赶路,属下……没把握。”
其余三人缄默不语,似在等洛风的抉择。
毕竟是他自己的命。
要与不要,该由他来定。
然而这条命的主人,竟云淡风轻点了点头。
死不了,就不能停。
纵不可如木丹所愿全速前进,但他深知山中险象环生,暗影门一票衰兵败将,已无力抵抗。若要平安抵达丰都城,他的确须吃些苦头。
大约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青鹞把洛风在车厢安顿好,队伍重新启程。李江斓不记得这一道走了多远、多久,一直未曾停下,天色晚了,便分食些干饼与肉干。
她自是无妨。
宫里头吃的残羹冷炙未必更好,得填饱肚子,已是难得的好日子。
但,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洛风。
他一天没吃东西了,大约连水也不曾喝上一口。方才飞花来送水囊时,青鹞跟在一旁,喂他服了颗看上去很苦的丸药,再无其他。
会死吗?
李江斓心里打鼓。
她其实该盼望洛风死,那算她的半个仇人。可她身上有血蛊,兼青鹞口中的毒,倘使洛风真死了,她不知道是否还有别人愿意为她寻解药。
至少,得知她中毒时,洛风并未直接弃她于荒野。
他是在意她的命的。
莫名地,她生出一股唇亡齿寒之感,同折磨她、欺辱她的洛风。她憎恶、厌烦,可他们的命偏牢牢拧成了一股绳,一损俱损。
多荒谬。
她恨他,却不得不依附他。
一如她前十几年的荒诞人生,恨绝情冷血的皇父、恨作威作福的皇子、恨那些势利眼的宫人……又唯有卑躬屈膝,换生存的缝隙。
最可悲的是,今后,或许也是这样的日子。
奚族首领李延宠喜怒无常,乖戾残忍,她只能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挣一条比东光公主好走的生路。
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
她发现马车摇晃的幅度原来越小,似乎是走上了一条平坦的道路。
掀开窗帘看去,果然,外面已是丰都城境内。
不同于长安内外城繁华与艰涩的割裂,丰都城一派质朴祥和之态。街上行人从容平和,孩提有所依,长者有所养,叫卖声不绝于耳,各家商铺生意兴隆。
李江斓贪恋得不忍放下窗帘。
她从未见过如此安详的一座城邸,宛若书中的世外桃源,令她流连忘返。
马车行至一座官宅前,铁枭前去扣门。
前来开门的是一个很机灵的门童,见铁枭亮出腰牌,调头就喊:
“大人,公主到了,公主到了!”
不多时,巡抚携一众家眷迎到门外,李江斓由香蒲和木丹搀扶下车,那巡抚便带头行了跪拜大礼。
“臣,丰都巡抚赵朗参见公主殿下。”
“参见公主殿下。”
李江斓草草扫了一眼,赵朗身着一套旧官服,脚上是最普通的皂靴,布料无暗纹。他身后仅有一位女眷,看年岁,像他的发妻,同样身着一袭陈旧却干净的衣裳。旁边书生模样的青年人与他五官有几分相像,想来是他的儿子,身上的料子比父母穿的稍好些,却实在称不上名贵。
看样子,是清官。
李江斓心中有数,探手虚扶了一把:
“赵大人不必多礼。”
赵朗顺势起身,把他们往府中让:
“臣接到消息,殿下这两日便会到,提前命人收拾好了厢房,府上也备着饭菜,还请殿下莫嫌弃。”
李江斓颔首称谢,却没忘了要在暗影门中人面前做样子:
“赵大人,洛门主与暗影门诸位勇士皆有伤在身,有劳大人派人请城中最好的郎中来看诊,诊金药费,本宫以俸禄相抵。”
她哪里有俸禄。
顺水人情与场面话罢了,左右算准了,赵朗不会让她出银子就是。
下榻赵府,李江斓吃到了上路以来的第二顿饱饭——
第一顿,是洛风亲手做的鸡汤小馄饨。
她摸着终于不硌手的肚子,倦意涌上来,一觉从中午睡到深夜。若非一阵剧烈的呛咳声扰了清梦,到次日清晨才醒也未可知。
咳嗽是从暗影门落脚的别院传出来的。
她没唤香蒲,犹自披了件衣裳,推开窗张望。
别院灯火通明,窗上倒映的人影行色匆匆,像是俱围着床榻转。不必猜也知道,定是洛风出事了。
李江斓不懂医理,但目睹洛风吐了那么多血,依照常识判断,亦明白是情况不妙。加上赵朗请来郎中后,青鹞特意叮嘱不必去看洛风,所有送往洛风房中的药皆有他本人经手,这便是防止有心之人知晓洛风的伤情后趁虚而入。
她守着轩窗站了许久,双手合十对月,想的竟是洛风能撑过这一遭。
到五更天,夜风最凄苦之时,飞花出得门来,泼了一盆血水。
咳声渐渐平息,她想,洛风今夜该是熬过去了。
明日一早,要想办法探听一番虚实。蛊毒在身,她不能把自己的安危托付给一个将死之人。
如有解毒之法,她便不必夜不能寐,向上苍祈求,让一个魔鬼长命百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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