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斓一路小跑出了洞穴,浑然不顾衣裳尚未裹好,满头湿发于凛冽寒风中几乎结了冰。她踩着湿哒哒的草地回马车附近,一步不敢停,心跳亦一刻不曾慢下来。
她不知道洛风在汤泉里究竟做了什么,但暗影门行事,总归不会是甚善举。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稍放慢脚步,把从自己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没少,什么都没少。所谓血蛊和新添的剧毒皆未曾发作,她活得好好的。
寒风凄切,她终于放任自己喘着粗气,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原先以为,最苦的日子,不过是被小皇子充作牛马,挨打挨罚,如牲畜般没有尊严的活着。她能捱,给一口饱饭就行。可命运怎么同她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让她和亲,还让暗影门来护送。
明摆着,选她送死了,偏偏黄泉路上仍不许她安逸度日。
“父皇……”
她喃喃喊出声。
这句“父皇”,久违了。
记忆里的君父依稀是个中年人模样,平日里不苟言笑,唯见母妃之时,会流露些许恻隐。彼时她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却不得不懂了很多规矩。每当父皇来母妃宫中,她只敢怯生生地、远远地看。
她怕他。
不仅仅是怕一个威严的父亲。
宫人们都说,得罪了皇上,是要杀头的。
偏偏,她从小最怕死。
可是,父皇啊……
听话的孩子,为何还是要死呢?
儿臣明明,从未惹你生过气……
她跌跌撞撞跑回那间四面漏风的帐篷,铁枭竟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见她现身,先是毕恭毕敬作礼,而后才脱下身上的棉衣,带着体温裹住她。
“夜深露重,属下担忧殿下凤体受寒,还请殿下莫嫌弃。”
李江斓冻僵的身体好不容易觅到一丝温暖,忙颔首向铁枭道谢。
“不必谢我,”铁枭绕到风来处,替她挡住一片刺骨寒气,“属下,亦有一事求殿下成全。”
果然,天上没有白白掉的馅饼。
但李江斓依然感谢铁枭。
毕竟,暗影门胁迫她这个名存实亡的公主易如反掌,铁枭却肯同她商量——
已是这一路上,她遇到的,难得的好人。
“铁枭大哥,”她点头应下,“但说无妨。”
“是,”铁枭双手奉上一枚令牌,“此为暗影门獬豸令,门主吩咐属下,交由公主代掌。门主伤重,难免有无法顾全大局之处,届时还请公主执此令,主持大局。”
李江斓一眼瞥见那令牌,猛地退了一大步,连连摆手:
“我不敢……”
“公主别怕,”铁枭收着力握住她手腕,将令牌硬塞入她掌心,“四大高手会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望殿下,莫辜负门主一番信任。”
话已至此,李江斓明白,她已推脱不得。
“好……”
她握紧令牌,缓缓抬眼望向铁枭。明眸噙泪,如青云遮月,刹那震慑铁枭的心魄,化开他心底一片柔软。
“铁枭哥,”李江斓的声音发着抖,“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次日天不亮,李江斓便被木丹叫醒,连一滴水都没顾上喝,就登车继续赶路。不同于前几日的是,洛风居然也在车上。
尽管旁人闭口不提,李江斓却看得真切。洛风是铁枭背上车的,青鹞怕他冷似的,多给他盖了一件厚氅。而自始至终,洛风连手指头都没挪一下。
他似乎是不大能动了,恹恹靠坐着,李江斓甚至察觉不到他在呼吸。
洛风身上有伤,她是一早知道的。
只是,昨夜里在汤泉行动自如的人,如何今日一早,竟成了这般模样?
马蹄声声。
纵然铁枭驾车缓慢且安慰,车厢仍不免摇晃颠簸,李江斓习惯了,不觉难受。视线无意扫到洛风,却见他不时蹙眉抿唇,仿佛在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她抽出手边的软垫,塞在洛风腰后,大抵能让他舒服些。说不上关心,她生而为人的怜悯罢了。
“来人!”
李江斓这边刚想阖眼小憩一会儿,木丹沉闷的声音便听得她心下一惊。
马车骤然停下,铁枭掀开帘子行礼:
“姑姑有何吩咐?”
木丹倨傲昂着头,冷问:
“此地距丰都城,还有多久车程?”
“回姑姑,约有一日半。”
李江斓闻言,扶在膝头的手暗暗攥成了拳。
他们带的水和干粮已不足一日之数,队伍里又多半是伤员。拖得越久,情况越差,况且山中情况未明,保不齐还有山匪什么的打过来。
饿肚子的话,一定打不过的。
木丹神色凛然:
“加速前进,日落之前,务必抵达丰都城。”
“这……”
铁枭欲言又止,目光越过木丹,看向了车内的李江斓。
可怜十公主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令牌,是做什么用的。
洛风伤重受不得车马劳顿,而木丹为免夜长梦多,却要加快速度赶路。一个是暗影门主,一个是御前的人,两方僵持,便需她这位帝女来拿主意。
“木丹姑姑,”李江斓迟疑着出言劝说,“洛门主伤势严重,咱们不急于一时。”
“正因如此,咱们才应当尽快下山。”
木丹不为所动,甚至当着李江斓的面,随手一指洛风:
“洛门主不中用了,没人能保护殿下。”
“可是……”
“殿下不必心疼一条狗,听奴婢的话,没有坏处。”
李江斓摩挲令牌说不出话,木丹便抚袍坐回原处,大有一言堂主之势。
铁枭见状也不作辩驳,兀自退下。
队伍再度启程,马儿在蜿蜒山路之上跑起来,车厢晃得更剧烈。李江斓早上吃了半块干饼,经这么一折腾,生出阵阵反胃。
她按住胸口,偏头凑在窗口吹风,试图缓解翻涌的恶心。
不消片刻,但听香蒲一声惊呼:
“洛门主!”
李江斓转过头,也不由得被吓了一大跳。
洛风人是昏迷的,唇角的血汩汩淌满了衣襟,赤色大片大片绽开,势要将他榨干一般。
“停车!快停车!”
李江斓高喊。
木丹在这时扼住她手臂,凌厉下令:
“不准停!”
情急之下,李江斓口不择言,第一次忤逆了木丹:
“你看不到吗,洛风他要死了!”
“殿下犯不着为一条狗……”
“那是一条命!”
李江斓听见自己吼得撕心裂肺,在狭窄的车厢内,震耳欲聋。
“就算、就算是一条狗的命,”她红了眼睛,一字一顿说完,“也不该被轻贱!”
言罢,不待木丹继续阻拦,她掀开窗帘,向外亮出令牌:
“暗影门獬豸令在此,本宫让你们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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