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茶能够帮助人稳定思绪，米茨不知道这是谁得出的理论，但妈妈总这么说。
但此刻她可以笃定地告诉杰莲娜，这很荒谬。
手中的棋子已经被捏得发热，米茨迟迟没想到下一步该怎么走。
相同的棋盘游戏，相同的结局，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对手换成了卢旺大公。
米茨在伊格的房间中发现了棋盘游戏，和在妈妈的储物箱中发现的那副一样，只不过这副有些旧，棋子的漆面出现了破损，可见它的主人有多常使用。
伊格毫无根据地邀请米茨和她对弈，像是确定米茨该会这个。
米茨右手托腮，眉头拧紧，目光不停在棋盘上划动。
不行、不行。
不管再怎么努力，她始终无法追上伊格的棋子。
这种局面下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只不过卢旺大公非常有耐心，等待着她主动投降。
“我认输，阁下。”米茨放弃挣扎，把象征追击者的棋子放倒。
她能发现伊格在让着她，不然早在开局，她就该这么做了
从一开始，落难的国王就把追击者耍得团团转，她的每个意图都被伊格洞悉。
伊格微微点头，也把棋子放下：“真是场精彩的对局。”
明明一点儿也不精彩。
米茨苦笑着承认：“我不适合棋盘游戏。”
应该说，动脑子的游戏都不适合她。
“你母亲曾经也这么说，可结果却是……”伊格嘴角微微勾起，“她让我输得很惨，每次都是。”
米茨不清楚她这个笑容的含义，因为夸奖的话从任何人口中说出，都不会伴随着如此冰冷的语调。
艾莉诺从她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杰莲娜的印象，那些也并不是赞美，只是做着骑士梦的孩子会错了意，无视母亲偶而泄露的怨念，仍旧将追赶恩赐骑士作为人生的首要目标。
米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默默端起杯子，小口嘬着快要见底的红茶。
她抿得极慢，直到伊格的管家进来，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我知道了，走吧。”伊格起身，又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个人，朝米茨解释，“我和霍特内利的客人约了见面，之后都会很忙，如果你有任何需求，可以找艾莉。”
“其实我想出去转转，去……集市什么的。”米茨早就想提了，但总是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集市？这个季节可没什么好逛的。”
米茨抿唇，她就知道这个借口很烂，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贵族。
寒冬令所有事物凋亡，四处灰蒙蒙的，再繁华的城市也拿不出像样的宝物。
而她也不应该有这个闲心思逛集市，更应该把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比如练习剑术。
“不过霍特内利的商队刚到这儿，他们没准带来了好东西。”伊格竟然松口了，轻抚米茨的头发，“不用露出这样的表情，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答应的。我可不想让你失望。”
她慈爱的神色在面对艾莉诺时都没有显露，却再一次毫不犹豫地留给米茨。
“知道了，谢谢您。”米茨努力让这个笑容变得真诚，就好像从未察觉到什么。
就这样，共同编织谎言的巨网。
大约半个钟头后，米茨登上了下山的马车。
在菲特利斯的建议下，她换上了土灰色的羊毛衫，外面套件深棕色斗篷，再用兜帽遮住那双美丽的水蓝色眼睛。
她的穿着朴素又笨重，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大概是斗篷上的黄金扣针。
菲特利斯说，这可以用来吸引些无耻之徒。
对贵族隐瞒是平民的常态，毕竟谁都不想因为发言不当被绞死。
在梵亚时，铁匠最开始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尽管他看起来像是对生活不报什么期望，最后才索性全交待了。
担心自己脑袋的大有人在，而相比之下，那些无耻的流氓混蛋见到黄金，就没那么爱惜自己的命了。
粗糙的羊毛让米茨浑身发痒，从上马车开始就不停挠着手臂，在上面留下淡粉色的抓痕。
菲特利斯轻瞥她一眼。
她的皮肤看起来很薄，一点磕碰就能让它皮开肉绽。
“您这样挠也没用。”
“那你有办法让它不这么痒吗？”米茨几乎是求救般开口，眼巴巴望着她。
“您只需要忍耐，一小会儿。”菲特利斯看向窗外，改口，“只有今天。”
“这……完全没办法忍耐！为什么你忍得住？”
“习惯了。”
“可你平时穿的衣物，和我的用的是同一种布料啊。”卡贝尔家族可没有苛待仆从的先例，更别说还是位管家。
菲特利斯收回视线，不是很愿意解释。
她和米茨的日常对话总是很费劲，竟然让她怀念前些天沉默寡言的米茨。
米茨提高声音：“菲特利斯，你不许无视我。”
“因为我并非出身贵族，我是平民的孩子，这样您能理解了吗？”菲特利斯不情愿地开口，但就连这点情绪也很快消失。
她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的菲特利斯：“直到我进入巴伐洛后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人的衣服是那么顺滑、轻便。”
“就连他们的马在冬季都能穿上羊绒披风，而我穿的，比起制作麻袋的原料好不了多少。”
“会很难吗？作为平民生活在这个王国。”
“我已经记不清了，那些记忆于我来说很久远了，也并不重要。”
“不会再有‘之前’那种事情发生了。”
“现在的你是卡贝尔的管家，没有谁会再看不起你，也没人会欺负你。”米茨想不出像样的安慰的话语，也不知道菲特利斯是不是真的需要自己的安慰。
她只是想让菲特利斯知道，她不用再受苦了。
像她昨晚安慰自己一样，笨拙地安慰她。
菲特利斯的嘴角放松了些，但没有展露笑容。
她只是深深望着米茨，仿佛她又说了什么天真的话。
远处，一个人影骑着马飞速靠近。
卫兵们看清她的长相后，恭敬地将她迎入队伍的范围，命令车夫停下。
帘子掀开，艾莉诺挤进来：“米茨！真是的，你要出去玩怎么不带上我？”
她的声音依旧响亮，仿佛雷声在米茨耳边炸响，让她脑袋晕了好一阵。
米茨深吸一口气，捂着一边耳朵：“我们不是出去玩的……”
艾莉诺愣了下：“可妈妈说你们要去集市。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怎么穿着这么粗糙的布料？”
她的手揪着布料，指尖轻捻，线头和她指尖的茧勾在一起。
她看向菲特利斯：“你的管家也太不让人放心了吧？怎么可以给你穿这种衣服？一点都不适合你，又丑又脏。”
菲特利斯面无表情看着艾莉诺，没反驳，只是对这名闯入者担忧。
看样子，她无论如何都会同行。
米茨不会拒绝她的。
“这不能怪她，是我想换换风格。”米茨大脑飞速转动，“妈妈说过，体验平民的生活，才能更好了解他们的需求。所以我想看看奥林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和莱落的大伙有什么不同。”
凭之前对艾莉诺的印象，她对妈妈很崇拜，所以只要拿杰莲娜当借口，她就会相信。
果然，艾莉诺对米茨给出的理由深信不疑：“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也得准备一套这样的衣服。”
说话间，艾莉诺已经在米茨身边坐下。
腰上的长剑很碍事，她解下剑鞘，立在门边。
米茨为难地开口：“卢旺小姐，我们并不是要出去玩的，所以……”
脚被人轻轻碰了下，能做到这点的只有坐在对面的菲特利斯。
米茨看到菲特利斯微微点了下头。
她这是……让卢旺小姐留下的意思？
从先前的经历看，她最好相信菲特利斯。
米茨没再让余下的半句话冒头，闭嘴等着。
艾莉诺也像压根没感觉出她不欢迎自己，纠结起另一件事：“不用叫我小姐，米茨，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就像我妈妈和卡贝尔公爵那样，朋友之间是要互相喊对方名字的。”
朋友吗？
米茨从前就没几个朋友，学院里的小姐们被告知需要对她保持尊敬，从不参与她发起的捣蛋活动，也总和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不过米茨并不觉得孤单，至少在杰莲娜去世前是这么想的。
她的身边总是有人陪伴，即便人选换了不少。
米茨认为自己不需要朋友，但艾莉诺真挚的眼神一次次落在她身上。
不管是出于对伊格的畏惧，还是单纯想回应艾莉诺的友善，米茨都点头了，握住她伸出的手。
“艾莉诺，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艾莉诺开心极了，抓着米茨不愿意撒手，“还好我今天来了，昨天似乎吓到你了，妈妈不让我再找——”
声音戛然而止，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
“艾莉诺，你该不会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如果她是偷偷跑出来，还高调地骑着马追赶马车、大嗓门地喊自己，手段实在不高明。
艾莉诺不好意思地笑：“被你发现了啊。”
现在米茨可以肯定，在偷溜出门这件事上，艾莉诺是个完完全全的新手。
“是因为昨晚的事啦。”艾莉诺呼出一口气，“妈妈觉得我的热情会给你带来负担，又因为我错过晚宴，顺便给我不能出门的惩罚。”
一想到昨晚妈妈训斥自己的话语，艾莉诺更不爽了。
“她不能这么做。我已经按照她说的好好完成学习任务、也保证练习了，她暂时没有剥夺我外出的权力。”艾莉诺丝毫不为自己偷跑的行为感到难为情，在她看来，更应该感到惭愧的是妈妈那个骗子。
米茨觉得她和曾经的自己多少有点相似，不过并不完全一样。
自己偷溜出城堡没有那么多理由，因为杰莲娜安排的任务她一项都没完成过。
米茨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么高高在上的话语：“或许大公阁下也有她的考虑吧。”
艾莉诺一副惊呆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开口：“好吧，就当你说的有道理，但现在她忙着应付霍特内利的客人，他们可是很难搞的，天黑之前她都没空管我们。”
菲特利斯忽然叫她：“卢旺小姐。”
“嗯？”
“您说的霍特内利的客人，是商队吗？”
艾莉诺虽然先前因为米茨的装扮斥责过菲特利斯，但她并没有恶意，所以还是好好回答了菲特利斯的问题：“虽说经常有商队的人来找妈妈，但这次来的是霍利姆公爵。哦，就是那位有名的宝石矿主。”
霍特内利以出产珍贵的矿石、水晶闻名，每年有无数上等宝石从那里运往各地。
霍利姆家族坐拥整个霍特内利最大的矿石区，单单一个领地内一年的贸易收入，就抵得上整个巴伐洛同时期的国民税收。
“她也是名商人。我讨厌霍特内利人的做派，他们和妈妈讲话的时候很失礼。”艾莉诺眼底浮现出厌恶，“真希望妈妈能冲他们发次火，让他们搞清楚谁才是付钱的那个。”
菲特利斯问：“他们做了什么？”
“你对这个好奇？”艾莉诺眨眨眼睛，虽然不理解，还是回答道，“出入领地从不打招呼，好像这儿也是霍利姆家的地盘。每次商队来交易，他们的人绝对会闯入各种妈妈设立的禁区。妈妈警告过他们，但他们从不当回事。”
“就连这次，也是突然进入公国。霍利姆公爵和你们到达的时间差不多，昨晚你们参加宴会的功夫，她的人就和城里的卫兵起了冲突。这是妈妈把我叫到房间告诉我的。”
霍特内利的宝石从不缺买家，也难怪一向严厉的卢旺大公能纵容他们的失礼。
但菲特利斯还是觉得奇怪。
就算不把节俭的卡贝尔公爵算在内，宝石对于贵族们来说绝不是必需品，能够交易的也不止霍利姆家族。
她不能光凭艾莉诺的话，就把霍利姆公爵当成得寸进尺的蠢货。
此前在梵亚，铁匠也提到了霍特内利的商队。他们被龙裔袭击，死伤惨重。
霍特内利人对此一定知情，向他们打听要比向平民打听划算。
“小姐。”
“嗯？”米茨以为在叫她。
“不，是卢旺小姐。”菲特利斯的目光掠过米茨，落在艾莉诺脸上，“如果您可以帮忙，让我见见那位霍利姆公爵，我有把握让他们吃点苦头。”
“嗯？你想做什么？”
“暂时保密。”
艾莉诺的眼睛轻轻眯起：“这应该是卢旺家的私事，你这时候插手，会让事情变得复杂。要是霍特内利人因此找妈妈的麻烦，你又能做什么？”
“这只是一个平民与商队的私人恩怨，又有谁敢猜测，我和卢旺家族有关系？”
“哈……你和看上去一点儿都不一样。”
“好吧，我会想办法让你见见她，不过你最好有了十足的把握再行动。霍特内利人最常和小偷和强盗打交道，知道该怎么防备他们。”
艾莉诺扬起嘴角，露出轻松的笑容：“这之前的时间，我们就先好好享受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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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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