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京州天气多变，上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秒便乌云密布，低沉气压闷得人喘不过气。
谢为繁刚洗过澡，套上垂至脚踝的浅灰色家居长裙，依稀可见好身材。
客厅堆满十几个国外寄回来的纸箱，她随手挽起长发，拿过剪刀开始拆行李。
手机叮叮两声响，谢为繁放下手里包裹，捞起手机查看消息。
“小谢，这是归繁科技的陈奂青陈总，你加一下他，下午两点带队去景区考察，你和他联系。”
她盯着屏幕上梁院长推来的微信名片怔愣许久，细碎的回忆伴着熟悉的名字涌入脑海，谢为繁克制住情绪，冷静切换工作号，添加好友，确认发送。
对面很快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女人蹲在一地散落的行李杂物中间，手机里的文字删删改改，终于编辑好了一条礼貌问候。
“陈总您好，我是京大负责本次合作的谢为繁，请多指教。”
对面回复很快，同样公事公办的回应，“劳烦谢教授，合作愉快。”
冷风从没关严的窗缝溜进来，打在身上吹得人发颤。谢为繁关掉聊天框，起身将窗户开得更大些，试图用外力让自己静下心。
她开了罐啤酒，想到等会儿要开车，又把酒放下，颓然倒进吊椅。
放空许久，直到新消息提示响个不停。
林彤：“为繁姐，咱们一点出发？我和秦远在教学楼门口等你。”
“院里那辆面包车特别难开，师姐你做好准备。”
“听说陈总巨帅，但人也很难搞，现在我没有一点见帅哥的激动，全是要被甲方支配的恐惧。”
林彤和秦远是博二学生，三人年龄差距小，相处很愉快。
“好的，记得带伞。”谢为繁打起精神。
一点，谢为繁到地方时，俩人已经在车旁边等她了。
路上，林彤念叨着打听来的八卦，秦远翻看材料，时不时针对方案提几点疑问。叽叽喳喳的，缓解了谢为繁即将见到旧人的不安。
“为繁姐，归繁科技这名字跟你名字好像，跟情侣名似的。”
“这简直是天降奇缘。”
一句话，吓得谢为繁手里方向盘歪了一下。
林彤没察觉异样，反而越说越兴奋，“为繁姐，说不准你还能在归繁解决一下人生大事呢。”
谢为繁腾出手敲了下她脑门，掩饰自己的慌乱，笑道：“我的人生大事就是为京大考古奉献终生，小孩子家家脑子里整天想用不着的。”
“拿下他们陈总也不是不可能啊！我可早就打听好了，三十二岁单身未婚，有钱有颜，为繁姐配他绰绰有余！”
谢为繁紧握方向盘的手指泛白，思绪繁乱。八年，她以为两人的工作毫不相关，就算她回到京州，他们也不会再遇见。
归繁山庄坐落在近郊山顶，山清水秀，是近两年科越集团开发的仿古景区，面积很大，请了许多非遗传承人进驻，可惜人气惨淡。
谢为繁有些疑惑，京州最不缺的就是各类古建筑遗迹，陈奂青怎么会想投资这种赔钱生意。
面包车驶进内部路，老远就看见归繁的人等在门口引路。
双方做过自我介绍后，贺助理态度严谨专业。
“谢教授辛苦，实在不好意思，陈总回科越总部开会，可能赶不回来，今天咱们先简单参观一下，改日再约研讨会时间可以吗？”
闻言，谢为繁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贺助理顿了一下，继续说：“陈总让我向您转达歉意，他希望能亲自和您沟通合作。”
“陈总年轻有为，着实辛苦。”
“我刚回国，工作也很多，估计近期也抽不出时间，反正今天也只是个初步方向沟通，有贺助理在，也是一样的。”谢为繁换上礼貌客套的微笑，委婉拒绝。
见谢为繁这样说，贺峥并未强求，“谢教授，这边请。”
一行人一边寒暄一边往主楼会议室走，归繁不差钱，京大不缺创意，双方合作一拍即合。
归繁来了很多人参会，大家面色各异，在这行混了几十年，最后要叫一个二十几岁年轻人教他们做事，谢为繁理解他们的不甘心。
会议开始，除贺峥外，认真听谢为繁讲解方案的人不多，估计是有贺峥压着，他们就算瞧不起也不敢提反对意见，只能在这做做样子。
议程过半，贺峥接了通电话，挂断后，他凑到谢为繁身边低语，“抱歉谢教授，我有点事，你们继续。”
他前脚刚走，原本寂静的会议室便开始躁动。
谢为繁扫视一圈，并未理会，接受与否是归繁的事，她只要认真完成自己分内工作就够了。
“目前各方面设施最完善、客流量最高的是明清园，这部分可以放在最后改动。”
“像汉园区，还停留在单一的小吃街模式，可供开发的还有很多，像非遗技艺体验，朝代剧本杀，考古盲盒挖掘……”
啪嗒一声，坐在斜对面的人突然扔了手里文件，打断谢为繁发言。
男人眯起眼睛打量一番谢为繁，语气尖酸，
“谢教授是吧？我们归繁花钱请你来，可不是为了在这听你说这些没用的。”
“你要是水平不够，就趁早换人。”
谢为繁迎上对方目光，不卑不亢，“您想听我说什么？”
挑事的是山庄汉园区的总监，李东。
“谢教授读书这么多年不容易，好好在大学教书就够了，生意场的事，我看就别掺和了吧？”
其他人见有人起头，也纷纷附和，“刚毕业，没社会经验，不熟悉国内环境，谢教授回你的象牙塔待着吧。”
“至于这个顾问，我们另有人选，希望谢教授识趣一点。”
李东言语下流，谢为繁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惊讶陈奂青竟然能让这种人坐到公司高管的位置。
秦远不服，出声反驳，被谢为繁制止。
好好的一场研讨会被搅成这样，谢为繁压下烦闷，摘下黑框眼镜揉了揉鼻梁，再抬眸，直白露出冰冷目光中的厌恶。
当年她整天和陈奂青待在一起，他在商场上那套杀伐果决，她也学来个皮毛。
乌发红唇攻击力十足的浓颜系长相，面无表情坐在那打量人，足够让人胆寒。
直到会议室逐渐安静，谢为繁才开口，“不吵了？”
她往后一靠，慵懒抬起眼皮，嗤笑一声，“能赶走我算你们本事，我也不想接这个项目。”
“各位，既得利益者当久了，也该学学怎么当人了。”
“与其想着让我走，不如想想怎么让你们的人坐上这个位置。”
一番冷嘲热讽，李东几人面红耳赤，当场拍桌子暴起，大有要靠武力解决问题的架势。
“别以为有贺峥罩着你，你就真高枕无忧了！”
“他贺峥就是科越的一条狗，你这种靠潜规则上位的，趁早滚蛋！”
“我看以谢教授的脸蛋，好好想想怎么拴住男人就够了，男人们的地方还是少来。”
谢为繁没心情和这些人纠缠，撂下一句，“各位冷静冷静，告辞。”便拉着林彤和秦远准备走。
气氛焦灼时，会议室紧闭的大门被人推开，来人身姿提拔，鼠灰色suit套装配薄底皮鞋，举手投足尽显优雅。
嘈杂的会议室被按下静音键，几个叫嚷最凶的人霎时白了脸。
“谢教授是我请来的顾问，李总监有意见可以跟我提。”陈奂青声线清冷，掷地有声，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
“科越庙小，容不下李总监这座大佛，另谋高就吧。”
李东面色惨白，磕磕巴巴求饶，贺峥收到讯号，叫来保镖把人赶了出去。
“抱歉，我来迟了，”陈奂青走向主位，所到之处众人全部低头闭嘴。
“会议继续？”陈奂青目光平静看向谢为繁，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两人目光短暂相交，谢为繁垂眸，警告自己冷静，“抱歉陈总，今天就到这吧。”
谢为繁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和他谈论公事。
“刚才的事，是归繁照顾不周，还请谢教授不要往心里去。”
陈奂青伸出手，腕间那块早已过时的劳力士手表露出，男人语气礼貌，与对待陌生人无二，“谢教授，请多指教。”
谢为繁同他指尖相接，一触即放。
“谢教授如果不急，可否把方案拿给我看看，不会耽误你太久。”
对方的要求很合理，谢为繁双手递过方案，趁弯腰挪椅子的间隙，闭上眼深呼吸，强迫自己静下心。
陈奂青坐在那，一页一页翻看文件，他存在感太强，谢为繁坐立难安。
“谢教授这份方案很完善。”片刻后，陈奂青起身，“为表歉意，可以请谢教授到展馆参观吗？我来讲解。”
林彤拽拽谢为繁衣袖，“为繁姐，陈总在说话。”
谢为繁回神，起身后退半步，微微颔首，“抱歉，我还有事。”
男人回以微笑，“好，那我送谢教授。”
两人一前一后，谢为繁如芒在背，等电梯的空档，谢为繁借口去卫生间，想等他离开了再走。
隔间内，谢为繁给林彤发消息，让她和秦远在楼下等。
陈奂青皮肤的温度仍停留在她指尖，冷水冲过数遍，那股酥麻感不减反增。她抬眸望向镜子中的身影，一时间失了神。
她出去时，陈奂青还没走，他单手插兜，低头靠墙而立，灯光照在他那只手表上，反射出金色的光。
谢为繁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陈总还没走？”
男人没动，还是那样靠着，抬眼看她的眼神晦暗不清，整个人散发着颓靡，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电梯门开，谢为繁并未停留，“陈总，我先走一步，再见。”
关门的瞬间，陈奂青快速挤进电梯，顺势扣住谢为繁手腕，将人压进轿厢角落。
木质香裹挟雨后泥土味道钻进鼻腔，谢为繁无处躲避。
“谢教授，好久不见。”
陈奂青只失态这么一瞬，在谢为繁推开他之前便松开了手。两人面对面站在轿厢两侧。
“小叔，好久不见。”谢为繁听见自己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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