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珠没有理会,往前迈的步伐更快了几分。借着华灯初上,视线不明朗的灯明月色,悄然消失于熙攘人群。
鄞州曾有桩密辛,待考举子围堵府衙,泼墨扔砚,把知府当场砸的头破血流。堂堂知府怎好受这等屈辱,派兵拿下闹事的举子收押。
不知这事怎么传到天子耳中,圣上震怒,下旨将这些不安分的举子斩立决。
其中一位,便是沈怀珠父亲的学生。
沈家灭门前几日,父亲收到宋世文来信,火漆密封下,只有四个字:老师救我。
独在书房枯坐一夜,天蒙蒙亮时,信使登门,取走落款为“沈自秋”的信封。
紧接着,沈家突逢浩劫。朝廷命官遽然灭门,实在骇人听闻。凤城知府亲自赶到陵县,审了又审,查明是年前流窜于浮玉山一带的流寇,遭到官府清剿,怀恨报复,这才酿出惨案。
十一名流寇于十日后伏法。
沈家结案。
唯有沈怀珠侥幸存活,深知沈家的事和宋世文的信有关。
千里迢迢赶到鄞州,却得知宋世文早在去年上元前夕失踪,至今生死不明。算算日子,和求救信上的日期正好吻合。
几经波折,她探得宋世文曾是芙蓉的入幕之宾。
起先,芙蓉并不信她,对“宋世文”这个名字三缄其口,声称不识。
直到她取出一枚和芙蓉颈间一模一样的白玉锁。
“你究竟是谁?”
芙蓉颤声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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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帷帽薄纱,裴容青望着青衣少年匆匆逃走的背影,微微蹙眉。水蓝色的衣袍素雅干净,衣裳一角微微随着人站定,微微晃动。
上方偌大的牌匾,“香云楼”三个字用金粉描摹过,灯笼淡淡的光照亮,金光熠熠。
他捡起地上的香囊,又抬眸看向少年消失的方向。跟在他身边的黑衣少年,梳着高高的马尾,气质出众,神采飞扬,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护卫。
“这人真没礼貌,撞了人就跑,连香囊丢了都没发觉。公子,要不要给他丢到树上,叫他回来也找不到!”
语出惊人,果然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人。裴容青淡淡瞥了他一眼,香囊放入袖中,“不必,正事要紧。”
主仆二人进入香云楼,扑面而来的脂粉味浓郁。姑娘们一窝蜂涌上来,轻纱薄拢,凝脂玉润。
宛若话本里,盘丝洞的妖精。
扶影的面皮登时发热,微微泛红。默默地瞧了一眼公子,深觉他戴帷帽的决定当真英明无比。好容易熬到上楼,进入雅间,他迅速关上房门,舒了一口气。
裴容青摘下帷帽,来回打量屋子里的陈设。末了,提起红木圆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盏热茶,递给扶影:“喝口水,冷静冷静。”
他自己则踱步到南边的窗下,轻轻支起一条缝。对面是一间屋子,房门紧闭。
薄唇轻启,淡声问:“陆清执那边怎么样?”
扶影立刻放下茶盏,正色道:“浩浩荡荡,顺利进城,招摇的那个样子,恐怕连街角卧着的狗都知道,今日那辆金顶马车里坐着大理寺的裴少卿。算算时辰,这会儿已经见到知府孙玉德。”
裴容青点点头,视线仍停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刚才那个青衣的少年有些奇怪,去查查,他来香云楼做了什么,见了何人。”
“还有,让人把周围的眼睛解决掉,我要去见一见,这位神秘的花魁。”
扶影设法将藏在附近监视的人引开,裴容青趁人不备,闪身进入芙蓉的屋子。馥郁馨香扑面,直冲头顶。裴容青闭了闭眼,短暂地屏住呼吸,适应过于浓烈的气味。
轻抬脚步,转过身来。眼前的画面猝不及防闯入视线,裴容青登时心头一震。
女子脖颈间系着白绫,悬于半空。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她画着精致的妆容,却只穿着里衣,披着头发,失去生息。
芙蓉死了。
裴容青仔细观察屋子里的所有陈设,并未发现有何异常。收回视线,他再次看向疑似自尽的女子,脖颈间隐约有条细细的绳子。正巧扶影回来,他便命扶影将人放下来。
女子落地的刹那,一枚小巧的白玉锁从颈项间滑出。
成色一般,最次等的玉料雕刻而成。负责雕刻人手艺也不怎么精湛,但白玉锁却因为有人常年抚摸把玩,圆润玲珑。
重提举子闹事的案子,诸多细节早已随风陨灭。盖因成元帝醉心修道,起了泰山封禅的念头。偏在此时,鄞州出了这档子事。
知府孙玉德连夜上告,去年伏法的闹事举子阴魂不散,搅得鄞州百姓不得安生。值夜打更的人在深夜,亲眼见到一行白衣飘荡在街道,围着府衙不肯离去。
一传十十传百,事情闹得越发不可收拾,惊动天听。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放在平时,敷衍敷衍也就过去了,可这时节,令成元帝心头仿佛有根刺,须得妥善拔出。
裴容青奉旨前来,彻查此案。来此之前,他特意翻阅过相关卷宗,寥寥数语,记载了举子们无端闹事,对天子不敬、殴打朝廷命官等多项罪行。结果可想而知,无人生还。
鬼神之说骤然兴起,很难说不是人为。短短几行文字记录的这桩惊骇世俗的大案,或许另有隐情。
据暗卫探查的情报所言,举子们之所以闹事,是因为先有两名待考同窗失踪,至今杳无音信,不知生死。其中一位名唤宋世文,出身寒门,机缘巧合拜了前詹事府少詹事沈自秋为师。
先太子谋反之事后,沈自秋因其太子近身的身份,被当今圣上贬谪到千里外的凤城,做了一县主官。
在这位出身寒门的举子失踪后没多久,沈家也获罪灭门。
两件事虽相隔千里,却很难不让人联系到一起。宋世文失踪前,常光顾香云楼,找一个叫做芙蓉的姑娘。
想到刚才行迹鬼祟的少年,裴容青眉头锁紧:“扶影,把人恢复原样。那个少年追到了么?”
“咱们的人一路尾随,跟着他在城里来回转。”
“然后,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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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驿馆。
裴容青俯首案边,在灯下认真查阅卷宗。陆清执身着四品云雁绯色补服,百无聊赖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双目涣散,瘫作一团。
“你这么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实在难演。若非相识多年,我定会露馅儿。”
裴容青头也不抬:“过奖。陆主簿演起风流浪荡子,毫无破绽,十分在行。若非相识多年,我都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位皇子。”
陆清执直起身来,“香云楼里待了一整日,可有发现?把我打发到府衙,去对付那个肥头大耳的知府,你倒是躲在温柔乡里享受。”
裴容青手顿了顿,刚要说话,就有人翻窗而入。
来人一身黑衣,和扶影的装束略有不同,更容易隐匿身形。行过礼,他上前靠近青年低声耳语。
禀报完毕,又迅速消失于暗夜。
“竟是个女子……”裴容青似是想到什么,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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