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澄说完这句话后,眼里竟泛起些微妙的光来。他微微侧头,让银白的发梢遮住眼角,随后从乐桃身边擦肩而过,卷起一道凉风,撤走桎梏她双臂的力道。
乐桃揉了揉冰凉的胳膊,好一会儿才让其恢复原来的温度。
“你可以走了。”肃澄背着手望向洞口的方向。
乐桃还是觉得这个人好奇怪,明明是他让自己当着所有修士的面击退那些他们,一千多号人啊,众目睽睽都看着她呢,她现在是想不显眼都不行了。
肃澄听到了她心底的碎碎念,沉默了片刻,低声唤道:“小台,给她拿几件衣服,淡雅些。”
小台即使再沉迷话本,听到他的吩咐还是不敢不来,脑袋上顶着本书就从房间里跑出,到肃澄面前迅速把抽屉一拉,从里面吐出三套白的或亚麻色的素净棉质裙子,随即如风一样旋转着跳了回去。
肃澄的手依旧背在身后,把那三套裙子隔空抛给乐桃,道:“你不扮成桃花妖的模样,他们自是认不出。”
乐桃捏紧裙子,在心里默默发誓,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看看桃花妖到底长什么样。
就真这么像吗?
肃澄的发根开始慢慢变黑,他飘回打坐的垫子上,抬眼问乐桃:“你还有什么事?”
乐桃不敢有什么事,她连忙摇摇头,把衣服叠好捧在手上,顺便捡起晾在水池边石头上的衬衫牛仔裤,向洞口跑去。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乐桃又出现在了肃澄的面前,满脸满身都是沙子,边喘着粗气边咳个不停,泪眼汪汪,头发散乱。
彼时他的头发已经全部被染黑,束得高高的,身上难得穿了件翡翠绿的长衫,乐桃见他闭目养神,正踟蹰着是否要打扰他,他倒是睁开了眼睛。
见又是乐桃,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右手食指抚着太阳穴缓缓搓揉,有气无力地问:“你有完没完了?”
“沙漠好大的风,”乐桃揉了揉被沙子迷到流泪的眼睛默念,“我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所以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请问,还有别的路可以去人界吗?”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想再回来麻烦这个一不高兴就杀人的魔头哇。
肃澄似是觉得看见她就烦,眼睛依旧紧闭,却向她伸出了左手。
他的手掌朝上,指尖放松,指节轻微卷曲,乐桃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在邀请自己,于是既开心又忐忑地靠近他,颤抖着握住他的手。
她料想中的瞬移并没有发生,她低下头,满怀期待的眼睛对上了肃澄满怀疑惑与震惊的眼睛。
他迅速拍掉她的爪子,闪身到桌子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猛灌一大口,才斜睨着乐桃,漫不经心地说:“你们那的人,都这么没规矩的吗?我不爱去人界,你若想让我带你去,就拿出些诚意来。”
乐桃懂了,他这是要她付打车费。
可她人生地不熟的,又是第一天来,哪来的钱啊?
肃澄不搭理她,继续装模作样喝着水。乐桃忽然灵光乍现,比心变了身,随后从变身器里唤出自己的铃鼓来,小碎步跑向肃澄,双手举高,向他奉上铃鼓。
肃澄手里的金属杯子被捏成了一个球,他喉结滚了滚,无语得扯着半边嘴角笑了出来。
乐桃刚想问他为什么要笑,他就抓住她的肩膀,消失在了洞里。乐桃吓得“啊”一声叫了出来,再次睁眼,却见自己正和那大魔头站在一个小阁楼的屋顶上,而他们周身缠绕着似蓝非蓝的烟。
乐桃盯着那又蓝又绿的烟,联想起昨日在山洞前见到的那些修士们发着蓝绿色光芒的武器,在心里问肃澄:“你现在......是人吗?”
肃澄没回答她,只是指了指楼下的街道,说:“人界,到了。”
语毕,他便消逝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他真的很讨厌人界,一刻也不愿多待,连他的蓝绿色烟气都不肯沾染人间的点寸尘土。
乐桃试着再次唤出铃鼓,铃鼓听话地从变身器里跳了出来,看来肃澄也根本看不上她的宝贝。罢了,他看不看得上无所谓,至少她真的平安到了人界。
至少她也不用担心肃澄哪天看她不爽了就把她灭了,就像那个白裙子仙女的下场一样。乐桃回忆起她直挺挺从高空坠落的画面,寒毛直竖,决定以后还是离他远些。
“乐桃,你清醒点,”她告诉自己,“他只是还没来得及杀你,你可别傻乎乎的,真以为他是个好人。”
她居然还敢去握他的手,也不知道当时到底怎么想的,一定是脑抽了。
半小时后,乐桃终于摸到了隔壁屋的屋顶,颤颤巍巍地跳了过去,总算能沿着连接屋顶的梯子爬下楼。她解除变身,把从小台那里拿来的衣服藏进变身器里,瞄了眼街上女行人们的发髻,在楼后的小巷子里依葫芦画瓢给自己也盘了个类似的发型。
刚走出巷子,她就拦住了一个捧着瓷罐子的老妇人,问她:“奶奶,南盛皇宫怎么走呀?”
老妇人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盯着乐桃。她身穿打着参差补丁的粗布衣,眼角□□涩的泪痕糊住,乐桃一与她对视,就开始后悔自己刚刚没看清,不该拦下她的。
乐桃立马从她面前让开,道歉道:“打扰了,您先忙。”
老妇人却腾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乐桃,如同锈铁般的嗓子里挤出几声哀嚎,眼角仿若枯竭的泉,怎么眨眼都再也挤不下来一滴泪。
她哭喊着:“南盛啊南盛!南盛若还在,我的孙子也不会饿死了!那帮龟儿子!百姓都吃不上饭,他们还要供奉那些仙人!”
“若真有仙人,能不能睁开眼看看啊!供奉你们的百姓要饿死了啊!”老妇人怀抱着瓷罐子,缓缓跪坐在地上,双肩耸动着,声音越发沙哑。
乐桃目瞪口呆,在老人逐渐失声的控诉中彻底迷失。
肃澄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不是说好了那个什么什么......晨昏鼓在南盛皇宫吗?
她一直以为南盛只是个地名,怎么现在听起来,南盛却是个朝代,且早就改朝换代了?那还会有南盛皇宫吗?
他是不是嫌她烦,才故意编个谎话支走她?其实根本没有那三种物件,都是他骗她的?连画面都编出来骗她了。
也对嘛,她只是个小凡人,他如此强大,甚至比仙人还强,怎么会在意她一个小凡人的性命呢?
虽然他倒也有痛苦的时候,只是......
乐桃想着想着,竟蹲下身抱着脑袋,和那老妇人一同呜咽起来。
“我到底怎样才能回家啊......”乐桃哽咽着抹抹眼睛,手上晶莹的泪珠滴在地上,打湿面前的一块石砖。
她正委屈着,那个老妇人倒哆嗦着站了起来,从地上抱起瓷罐子,坚定地目视前方,小声絮叨着:“时候不早了,时候不早了,该回去迎小虎回来了......”
老妇人步履蹒跚地越过乐桃,向道路的另一半前行,而逆着她的方向竟涌来了一波人。那群人也皆穿着简朴破旧的衣物,个个面黄肌瘦,眼里却闪烁着精光。
乐桃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怕自己在路中央挡了别人的路,赶忙撑着膝盖挪了两步。怎料那人群来势汹汹,根本不给她站稳的机会,如同潮水一般裹着她往前走。
她大喊了好几声“等等”以及“请让我过去”,却根本没有人停下脚步给她腾出点通行的位置。乐桃没辙,只能跟在人群中间。
她时不时能感受到身边有人在注视着她,但当她抬眼时,那道目光便迅速移开。如此往复几次,乐桃虽不自在,倒也没计较什么。
她又往前走了大概十几米,忽然,她的腰间被人扯了一把。乐桃以为有人在非礼她,脸涨得通红,护住腰羞恼地向一边的人望去。直到她和一个咬牙切齿的中年男子对上目光,而对方朝她啐了口唾沫,又当着她的面骂她“妖精”、“没钱还穿这么艳”、“勾引男人的贱货”,她这才发觉有人要偷她的东西。
而那个男子骂完她之后,竟然像个泥鳅一样滑溜溜从人群中钻过,跑到了街边的小巷里。
确实,在一群粗布衣的人群当中,她的粉色纱裙未免显得太惹眼了。
只是她虽没有钱,却有自尊,听了这话,心和肺瞬间被打气筒吹起,血液冲上脑门,掉头拼命拨开一边的人,想脱离人群朝那男子跑去。
但人与人间仿佛榫卯结构一般,嵌得紧密极了,她拨了好一会儿,也只拨开了两个人,并收获了四五个白眼。
她身边的一个大婶目睹了全程,对着激愤上头的乐桃喊了好几声“姑娘”,乐桃都没听见,她只好扯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自己的身边,好言好语对她说:“行了,姑娘,别急着过去。这年头大家吃不饱,都是亡命之徒,哪有什么仁义道德?你这么急着过去,可考虑过后果?你这姿色,若是被他打晕,他把你卖到青楼去,能挣上不少呢。够他一家老小吃上好一阵子了。”
乐桃又傻眼了,这里的世道竟有这么险恶吗?
谈话间,大婶被极速前进的人群蹭得踉跄了两下,等站定后迅速打量了她片刻,叹了口气,道:“见你这身打扮,许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难不成家道中落,竟流落至此?浅州曾经是辉煌,如今却大不如前,好吃好喝的都供给山里去,咱们连块肉渣都见不到,你倒不如换个城镇,或许还能寻个好出路。”
见乐桃不回话,大婶直接搀着她的手臂带她往前走,边走边说:“姑娘,快跟上,到衙门施粥时辰了,不快些过去,粥很快就要分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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