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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清道夫

正午的阳光才把瑞希·拉纳晒醒。他翻了个身,脸藏进窗帘的影子里,续断酣眠。

又梦见同梅尔茨的离别。

说是“离别”,其实很不正式,草率得像插曲。当时瑞希正同父亲一起,手里拎着其为自己烘制的生日蛋糕,向点着夜灯的家走去。忽然听见身后马儿嘶鸣路人惊呼:

“有人跳车!”

回头。

一辆六驾马车急停,身穿燕尾服的梅尔茨从地上爬起,站定,无声地向自己挥着“再见”。隔得远,看不真切那双眼。

瑞希忙把蛋糕藏至身后,怕没被邀请的人失意。但转眼梅尔茨就被马车上跳下的黑衣人拉走。

马车踏过扬尘,疾驰而去,隐没进暮色。

正戏,是当晚的许愿:

“希望我以后永远自由。”

“希望我以后永远快乐。”

“希望我以后,身边不缺朋友。”

但日子碌碌过去,正戏早被忘记,记忆中的插曲却越来越色彩鲜明。瑞希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想象:梅尔茨在被强行拽走,回头望向自己的瞬间,口型念动着的,是不是:

“瑞希,生日快乐”?

又在梦中经历了一次如真似幻的离别。瑞希再无法安眠,起床找食吃。

他在厨房找到一块面包。餐桌上,一个突兀的玻璃罐只装一片绿叶。向里屋喊:

“妈,这罐子摆这两个月了,怎么还不扔?”

“扔什么扔——是你当初非要装你那叶子,要扔你还急。那天你还把你爸的打猎夹克偷穿一身灰……”

绿叶常青。但瑞希全都不记得。

他开始用餐刀切面包,晃神间切进指肉。倒吸一口气捏住指尖,只干巴巴挤出一条红细线。可是真的好疼——怎么又是这样?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对疼痛这么敏感了?

……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安卡·乌列尔,从今天起,是你的监护人。”

梅尔茨沉默。

无论是否接受,在法律的层面,已成事实。

“幸好这回发现及时,不仅救下了你,还保护了你那误闯林中的好朋友。放心,孩子,惹事的‘蛀虫’已被肃清。约翰先生给你留了话:‘欢迎回归阿卡西。’”

安卡带他改头换面。定制行装,购置宅邸,面见管家和车夫。一切都要是新的。安卡问他:

“你要不要改个名字?‘皮埃尔’不是什么好姓。”

梅尔茨想起瑞希曾揪着他的耳朵扬言:

“听好——因为我你才有户籍,你该跟我姓。”

于是,“梅尔茨·皮埃尔”从此变成“梅尔茨·拉纳”。拿到新的户籍证明后,尽管身处异地,梅尔茨感到回家般的安心。

安卡告诉他,一切多亏了“阿卡西”——一张团结了人间魔鬼们的利益大网。

“我们不曾被伊甸园邀请。因此,约翰先生在参与了胡斯运动后,决定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理想国。”

分布各地的隐秘酒馆是魔鬼们的据点。一个打探情报、商谈契约、走私违禁品、买凶杀人,和情人幽会的好去处。

安卡自己常去酒馆,同不必担心泄密的酒保谈谈心:

“约翰这回像是认真的,甚至把他那把猎魔刀给了这孩子,还给他定制了一套工服。”

酒保说:

“我真服了这的顾客了,天天他妈因为音乐口味都能打起来!”

“但是我总觉得这孩子太……冷漠?对同族冷漠倒也是约翰选他的原因——不然以后怎么清理‘蛀虫’?但对饵没反应可是个大问题。刀握不住时最危险。”

“我说老子早他妈想辞职了!有本事赶我走啊!”

“陪他逛遍了首都也没见他留恋什么。除了那次去市政厅给他改名……难道比起钱,更喜欢权吗?”

“但是——我他妈得干满八辈子?!”

“到底要不要和约翰先生请示呢……”

“当场就摔烂一箱朗姆酒……”

“之前的清道夫里也有这种家伙。最后要么因为欠缺工作积极性被除名,要么突然犯个天大的事,阿卡西差点兜不住。”

“老板吓得脸都白了!”

“……果然还是请示下吧。唉,幸好还能在这和你说说话。”

酒保堆笑:

“不用谢!再来,记得提前说!”

.

对于安卡的请示,约翰回复:

深挖他的过去,带他多走动。无事无须再请示。

于是安卡敲上梅尔茨的卧室门:

“我可以进来吗?”

“嗯。”

安卡在床边坐下,问:

“最近感觉怎么样?还总想起以前的事吗?”

“……”

“介意和我说说吗?身为监护人,我想了解你的过去,好能在未来更好地保护你。”

声音柔而沉,像是已感同身受。

梅尔茨清楚安卡想听什么。但人的苦痛和世间任何秘密一样,是见了光就会萎缩、干瘪,不再高深神秘,而死掉的东西。它偏偏激励人挣扎,间或拼搏。他未来还要靠它活,怎能随便将其示人?

安卡可不是瑞希。

梅尔茨说:

“如果讲的话,我可以用第二人称吗?”

“什么?”

梅尔茨无邪无辜:

“是‘你’呀,是‘你’要听的。这样更合适吧?”

“无妨。”

梅尔茨坐至安卡身侧,轻拍着他的背,好像医生在注射前,轻拍病患的皮肤至松软。他说:

“我要开始了。”

一次目的在代入的讲述,正同一场换心手术。安卡不再是安卡,而是呱呱坠地孑然一身的弃婴,被送养而隐于人世的魔鬼。生得一副好皮囊,净如新雪遭人踏。选吧,今天是“痛”还是“疼”?痛比较钝,有些缠绵,但是太黏人。疼像缺爱的小婴儿,聒噪又扎眼。

安卡默然。

伤及心,心又疼又痛。脑子替心记起账。把自己送人的生母头上记一笔,揭露丑恶真相的旅人提福头上记一笔,逃避现实的养母头上来一笔。还有牧师皮埃尔,每天都给他记上早中晚三笔。

还有旁观的警察、市政官员、福利组织、同族、邻人、屋外遮天的大树、每日照常升起的太阳月亮、从未见过的天使、上帝……都含恨记上一笔。

安卡静。旧的苦痛在新的人心中慢渗。

引述戛然而止。

“瑞希在哪”?——那是梅尔茨的瑞希,又不是安卡的瑞希。这里没有瑞希。

梅尔茨轻抚安卡的背,像医生在手术结束后,按实病患的伤口以促止血一样。

安卡沉痛:

“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可惜被‘蛀虫’所害。你知道吗?你本可以在阿卡西的小社会里长大。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又说:

“弃婴是种族遗留问题,但约翰先生改变了这一切。他收留了许多你我这样的孩子。如果你能早点遇到我们……”

“什么是‘蛀虫’?”

安卡叹道:

“是受了阿卡西的滋养,却反过来汲同族的血的家伙。是它们阻碍了理想国的实现。”

“戈登警长是蛀虫吗?”

“是的,孩子。他没有及时上报你的情况。”

“我的生母也是蛀虫吗?”

“是的。她嗜赌成性,终殒命于此。履行契约也另辟蹊径。”

“提福也是蛀虫吗?”

“当然。”

梅尔茨低下头,沉默许久。

“我也是蛀虫吗?”

“孩子,你怎会这样想?”

“我今天拒绝了上门的推销员。”

安卡握上梅尔茨的手,干暖而温和,正同他一贯的笑容一样:

“不,孩子。记住——你我是发现‘蛀虫’,而清理房舍的‘清道夫’。为了保持房舍干净整洁,一切手段都是合理的。你并没做错,他才是打扰此地的外人。”

梅尔茨若有所思。

安卡起身,给了梅尔茨一个拥抱。

“早点休息吧,小清道夫。从明天开始,你将学着同我们扫清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蛀虫。”

.

第二天。

他们来到一座外在有如教堂般圣洁华丽的医院。

门口有军人把守,内里有牧师随医。救赎与“救赎”在此地相伴而生。

“成为清道夫的第一步,了解你的身体。”

梅尔茨被异瞳的医生带走,视诊、听诊、触诊,抽了三大管血,被登记在案。

医生送出他,唤来安卡,两人悄声交谈。而后,安卡对梅尔茨说:

“在外面等我一会,可以吗?”

便进入了诊室。

走廊内,有长钩子尾巴的医生向梅尔茨搭话:

“你是约翰收养的新孩子?”

“我的监护人是安卡。”

医生讥笑:

“希望下个月还能看见你。”

尾巴扬起独属于学者的高傲,离去了。

不久。安卡出来了,抚着心,脸色苍白。

“咳咳……车夫应该快到了,先坐着等一下吧。”

梅尔茨问:

“那些检查是做什么的?”

“留档,此后才知道什么最适合你的身体。”

“……我想回家。”

安卡无力地支起笑:

“阿卡西不就是我们的家吗?”

车夫接两人上了马车。

《清道夫行动守则》第一条:融入。

“我们需要根据专人的情报,实地考察并接触‘蛀虫’,融入其中。记住,使用假身份。”

金碧辉煌的赌场内。安卡,不,“布莱恩”,刚刚打破单次大额投注纪录,正同经理谈得火热。

《清道夫行动守则》第二条:渗透。

面对经理的定制会员福利和赛事嘉宾邀请函,布莱恩说:

“后续,请联系我的表妹。”

递上一张名片。

所谓“助理”,是另一名潜伏此地已久的清道夫。

经理喜出望外——熟人好办事。

《清道夫行动守则》第三条:净身。

一个月后,梅尔茨在报纸的夹缝处读到——

“一赌场高层人员发放巨额高利贷后销声匿迹”。

《清道夫行动守则》第四条:处决。

安卡亲手为梅尔茨扣上定制工服的扣子。——形制似长大衣,深色羊毛材质,剪裁笔挺。长及膝,窄驳头,单排扣。运动性能优秀。

梅尔茨从安卡手中接过猎魔刀。

小室内,熏香缭绕。有礼服者作观。赌场经理——如今只是一只鸦首牛腹的魔鬼,被禁锢在墙上,痛不欲生。

“我认错,我认错!我不该向穷人发高利贷!”

安卡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随意地架起腿。手中持鞭。

“不止。你还养了自己的打手。不过不用担心,都已经被我们遣散了。”

魔鬼愤慨:

“你们不也是狗约翰养的打手?!”

“啧,废话真多。”安卡冲牛腹挥出一鞭,又指使梅尔茨:

“上吧,小清道夫,掐死这只‘蛀虫’证明自己。”

梅尔茨踌躇。此地,以及此地的一切——阴暗、潮湿,一壁锐器的冷光,和尖叫哀嚎求饶,都恍若红房子的地下室。为何世上仍有这种地方?……为何还有观众在看?为何,如今手持利器的人,竟成了自己?

魔鬼抑或牧师,都是自己?

“快动手吧,很简单的——捅心最快了。”安卡的声音难掩疲惫。

魔鬼哀嚎:

“不!你们没资格这么做!狗约翰自己不也在放贷?!我要告发——”

安卡狠厉地对魔鬼挥起鞭,尖叫声和鞭裂声如鱼水合欢,似被鞭抽裂的空气在哀嚎,而魔鬼的哀嚎又抽打着空气。梅尔茨握刀的手发着抖。满室的活跃空气里,独他凝滞屏息,同另外两位显然“生机勃发”的人相比,活像个死人。

安卡挥累了,紧按着心气喘吁吁。但鸦啼声不止。他回头望向梅尔茨,贵宾见证下的新清道夫,面对“蛀虫”却始终无动于衷的人,目露不悦。

“磨磨唧唧的,对得起来巡视的老爷吗?赶紧过来。”

尊贵的观众沉默。

鸦头急切的视线在几人身上跳动:冷眼旁观的贵客,恼火的行刑者,和一位看似无动于衷,但其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含着悲悯的人。魔鬼的视线直爬进梅尔茨的眼,声气欲摇欲坠:

“救我!……”

救救我……

神啊,救救我吧……小梅尔茨曾日夜祈祷。但世上没有天使,没有上帝。只有苦苦哀求救赎和奇迹的受难者们的血和泪涂地。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事就这样成了。从此,光与暗、罪与善、血与泪、喜乐与痛苦,各从其类。

神说,活物的生命在血中。祂把这血赐给人们,可以在坛上为人的生命赎罪,因血里有生命,所以能赎罪。

我们都有罪。自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罪就伏在你我的枕边微笑。生命本身,是一场苦短或漫长的赎罪祭……受了苦,赎了罪,就洁净了。

流了血,就赎了罪,就洁净了。

直接对准牛心——扎——进去——

“啊——”

鸦啼破了嗓。

牛的胸腔进了气,“噗噗”地响。乌鸦头却再也响不起了。梅尔茨再一拽,白刃被染成红的,映出自己的脸。他割破右手掌心,在牛腹上画下血淋淋的倒十字。从牛毛尖渗出的血一滴一滴坠落地面,无声无息。

愿你安息。

安卡看得怔住,在一旁沉默地写下记录。

有清洁工进屋打扫现场。

梅尔茨念起安魂的祷文。鸦啼声似绕升向众人之上的天国。

“先生,麻烦出去一下,我要打扫了。”清洁工说。

梅尔茨说:

“请您稍等,他尚未安息。”

.

当晚。梅尔茨的卧室外,有人敲门。

开了门,见安卡笑得温和:

“我能进来吗?”

“……”

安卡坐上梅尔茨的床,梅尔茨远远地站在门口。主客仿佛颠倒。

“今天真对不起了,”安卡说,“给你安排的第一个目标,应当让你更情愿下手。早知道就选当过牧师的‘蛀虫’了。”

“……”

“冲击还是太大了吗?”

“……”

安卡也沉默。

“……”

“好吧,第一次就这么逼人,确实不太人道。但孩子,听我一句劝——何必想那么多?谁养着我们?——阿卡西。谁管理我们?——老约翰。有这两条,还不够吗?”

梅尔茨漠然。

安卡指着自己的倒十字双瞳,笑道:

“眼里只有忠诚。”

听众太沉默。安卡随口讲起自己的过去。一场单向的“谈谈心”。

原来,“安卡·乌列尔”这个名字,是活下来的孩子的奖赏。同出于一母体的两魔鬼胎儿,哥哥绵羊角山羊身,弟弟山羊角绵羊身,由约翰·K·布雷希特共同养大,身任左右手。

世间和谐。

但,在人主生疑的那一刻,一个问题明晃晃地逃不掉,似阴魂不散的乌云遮心:

血缘和忠诚,孰轻孰重?

高台之上,人主坐观;台下,一对亲兄弟被剥去人形和人性,长相和手中银刃皆如出一辙,如仇敌般相对。

在哥哥,或是弟弟,摆好战姿之时,更精通人性的那一位,幽然一笑,仰面人主,轻飘飘地剖出自己的羔羊心脏。

不战而胜,胜负既定。答案是:

比起缥缈无形的“忠诚”,能捏在手里的的一颗心才最沉重。

他死了。又被亲兄弟的心脏救活——人主的旨意。自己的心脏成了盘中餐,他也参与了那场晚宴。适龄羔羊的心细嫩滑口,温和地搏动,轮不到他入口。魔鬼的肉,则辛而柴。他比别人多品出苦涩味,似是胸腔内那颗易了主的心脏,在为前主哀悼。

他不曾为约翰腹中的自己的心哀悼。

“安卡”——“生命护符”;“乌列尔”——“上帝照亮我的生命”。谁权定生死,谁赐予自己生命,他能不清楚吗?

只可惜,他那愚蠢的,自以为是的哥哥,把木讷当真诚,沉默当顺从,面对人主的猜忌,执拗般始终如一。

悲哉——悲哉——空有一颗忠诚的心,拿什么和众人斗?

安卡抚着心,温厚的模样轻佻地笑:

“所以,梅尔茨,记住——‘忠诚’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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