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吝啬地穿透稀薄的雨云,将墨痕斋劫后的偏院涂抹成一片冰冷的银灰色。珍珠家书的光晕如同垂死萤火,在石案上微弱地摇曳,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空气里淤积的血腥、尸腐与焦糊气息并未消散,反而在死寂中沉淀下来,吸入肺腑,带着一种粘稠的窒息感。炭盆彻底冰冷,灰烬如坟冢。
林晚晴瘫坐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左手死死攥着右手手腕,仿佛要将那无名指根传来的、与童镯裂纹同频的灼痛强行压回皮肉深处。每一次细微的“咔”声从炭盆方向传来,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指骨神经,带来一阵钻心的痉挛。冷汗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石案上,那枚与她拇指完美重合的血指纹,如同一个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还在不断拉扯着她混乱的记忆——南京城破的炮火、呛人的硝烟、母亲染血的旗袍碎片、黑暗中那只死死按在门板上的、带着温热湿粘感的手……
“滴答…滴答…”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液体滴落声,突兀地打破了死寂。
声音来自那只悬浮在炭盆冰冷灰烬之上的焦黑童镯。
只见那银镯表面疯狂蔓延的冰裂纹深处,此刻正缓缓渗出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强烈恶臭的液体!那液体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黄色,如同**的油脂,又像是凝固的脓血,在微弱的珍珠光晕下反射着油腻的冷光——是尸油!
尸油并非无序渗出。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沿着蛛网般细密的裂纹蜿蜒爬行、汇聚。最终,在刻着“沈”字的位置下方,数股尸油凝聚在一起,缓缓垂落,在半空中拉长、变形。
一滴。
两滴。
第三滴尸油垂落时,竟在悬垂的末端,诡异地凝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笔画清晰的汉字——“痛”!
这枚由尸油凝成的“痛”字,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和刺鼻的恶臭,沉重地滴落在下方冰冷的灰烬中,无声地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污迹。仿佛这“痛”字本身,就是一滴浓缩了无尽苦难的毒泪。
“呃啊——!”
几乎在尸油“痛”字滴落的同一瞬间,林晚晴左手无名指根部的灼痛感骤然飙升到顶点!那痛楚不再是间歇性的同频震颤,而是化作一股持续不断、冰寒刺骨又灼烧骨髓的洪流,疯狂冲击着她的神经!她痛得弓起身体,额角青筋暴起,牙齿几乎要咬碎。
她猛地抬起左手,借着石案上微弱的光晕看去。
只见无名指根部那道旧疤,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凸起、肿胀!疤痕边缘的皮肤变得通红发亮,皮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蠕动、生长!紧接着,在那凸起的疤痕中心,皮肤表面竟缓缓浮现出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刻痕!
那些刻痕并非汉字,而是某种古老、扭曲、充满了森严与怨毒气息的梵文!如同无数细小的黑色毒虫,正从她的皮肉深处钻出,要在这活人的躯体上铭刻下永恒的诅咒!每一个梵文符号的浮现,都伴随着一阵新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与童镯上滴落的尸油“痛”字遥相呼应!
剧痛与恐惧几乎将林晚晴逼疯。她下意识地伸出颤抖的右手,不是去捂住剧痛的无名指,而是鬼使神差地伸向了那只悬浮在灰烬之上、不断滴落尸油“痛”字、裂纹如蛛网蔓延的焦黑童镯。
指尖距离那冰冷、布满裂纹的镯身还有寸许之遥。
突然——
“阿白……”
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呼唤声,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腔调,尾音却微微颤抖,浸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声音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和厚重的死亡帷幕,带着南京城特有的温婉口音。
林晚晴的指尖瞬间僵在半空,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阿白……” 那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戚,仿佛就在她耳边低语,“锁好…地牢……永远…永远别打开……”
“娘?!” 林晚晴失声惊呼,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这声音……这分明是她记忆中母亲的声音!是那个在南京城破之夜,将她推入地窖黑暗前最后的声音!
这呼唤并非幻觉!它清晰得如同实质,带着母亲的气息,带着地窖木门的冰冷触感,带着门外地狱般的火光与惨叫!那声“锁好地牢”,如同最后一道命令,一道用生命刻下的封印!
“呃……嗬嗬……” 几乎是这呼唤响起的同一刹那,一直昏迷在廊柱下的沈墨白,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他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脊背高高弓起,湿透的衣衫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背肌上。
珍珠家书的光晕恰好流淌过他的脊背。
林晚晴惊骇地看到,沈墨白那剧烈痉挛的脊背肌肤之下,正有无数细密的、暗红色的线条如同活物般疯狂地涌动、勾勒!它们交织、缠绕、迅速形成一幅极其精细、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缩地图!那蜿蜒的城墙轮廓、那标志性的城门、那贯穿城区的街道河流……赫然是南京城的血图!只是这地图并非绘制,而是由无数搏动着的、如同细小血管般的血线构成,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皮肉之下!随着他的痉挛,这幅血线南京图也在疯狂地扭曲、搏动,仿佛一座被活生生剥下、还在痛苦抽搐的城市皮肤!
“嗬……锁……锁……” 沈墨白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嘶吼,双手无意识地狠狠抓挠着身下冰冷的青砖,指甲与砖石摩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留下道道带血的白痕。他似乎正承受着与那脊背血图同源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苦,而那声来自亡母的呼唤,如同点燃炸药桶的火星,将他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滋啦……滋啦……”
就在林晚晴被沈墨白的剧变和脑海中的亡母呼唤冲击得心神俱裂之际,一阵新的、更清晰、更近在咫尺的抓挠声,如同冰冷的指甲刮过所有人的神经,毫无征兆地、从偏院角落那扇通往地窖的厚重石门后传来!
那声音起初很轻,带着试探性的犹豫,如同某种被困的小兽在用爪子轻轻扒门。但很快,声音就变得急促、狂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怨毒与渴望!
“滋啦——!滋啦——!滋啦——!”
尖锐的刮擦声密集如雨点,疯狂地撞击着厚重的石门!每一次抓挠,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穿透力,仿佛那指甲不是刮在石头上,而是直接刮在听者的骨头上、灵魂上!石门表面厚厚的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
更恐怖的是,随着这疯狂抓挠声的持续,在那扇冰冷、厚重、布满灰尘的石门内侧表面,竟缓缓浮现出五道清晰的焦黑色痕迹!
那痕迹的形状,赫然是——五根手指的印痕!
指尖尖锐,指节分明!
如同有一只被烈焰焚烧过的手掌,正隔着厚重的石门,用尽全身的怨毒与力量,狠狠地向内抓挠!每一次抓挠,都在石门上留下更深、更焦黑的灼痕!焦痕边缘甚至散发出极其细微的、带着皮肉焦糊味的青烟!空气中那股尸油和焦臭的气息陡然浓烈了数倍!
“呃……嗬……” 石门后的抓挠声变得更加疯狂,甚至还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仿佛那只焦黑的手掌,正隔着石门,贪婪地嗅闻着、渴望着门外生人的气息!
“嗡——!”
悬浮在炭盆灰烬上的那只焦黑童镯,仿佛受到了石门后恐怖存在的强烈召唤,猛地爆发出刺耳的嗡鸣!它疯狂地震颤起来,表面的冰裂纹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急速地闪烁、扩张!
突然,它如同离弦之箭,化作一道拖着焦黑尾迹的流光,猛地射向那扇正在被焦黑手印疯狂抓挠的石门!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童镯并未撞上石门,而是精准无比地吸附在了石门中央那早已锈蚀、形如兽首的古老门锁位置!
就在童镯吸附上门锁的瞬间,镯身上那无数疯狂蔓延的冰裂纹,如同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指引,停止了无序的扩张。裂纹开始沿着特定的轨迹移动、组合、拼凑!
如同最精密的拼图,无数道焦黑的裂痕在门锁位置飞速地交织、重组!
眨眼之间,一个由裂纹构成的、线条扭曲却无比清晰的图案,在冰冷的石门中央赫然成形——那是一朵盛开的、充满了妖异美感的桃花!花蕊的位置,正是童镯上那个刻着“沈”字的凹陷!
“咔嚓…咔嚓嚓…”
一阵沉重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机括转动声,伴随着桃花裂纹图案的彻底成型,自厚重的石门内部沉闷地响起!整个石门连同周围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震动!积年的灰尘如同瀑布般从石门顶端倾泻而下!
门锁……松动了!
那被沈家世代、被亡母以生命为代价锁死的“地牢”,那墨痕斋最深的秘密,那吞噬痛苦、孕育怨憎的巢穴……它的钥匙,终于以最残酷的方式归位,即将开启!
“呼——”
一阵冰冷刺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石门缝隙中猛地倒灌而出!带着浓烈百倍的尸臭、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极寒死气!
阴风扫过石案。
“哗啦——”
那叠散发着微弱珍珠光泽、记载着血泪与等待的南京家书,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拂过,最上面那封印着林晚晴血指纹的信纸,被阴风猛地卷起!
信纸打着旋,如同断翅的蝴蝶,在冰冷的空气中飘荡、坠落。
它的落点,赫然是那只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灰烬的炭盆!
暗红的信纸,带着那个宿命般的血指纹漩涡,无声地飘落在漆黑的灰烬之上。
就在信纸接触灰烬的瞬间——
“噗!”
一点幽蓝的、如同鬼火般的火星,毫无征兆地从冰冷的灰烬深处迸溅而出!
火星落在信纸边缘。
“轰!”
微弱的火苗瞬间窜起!带着一种贪婪的、冰冷的蓝色,迅速吞噬着脆弱的纸页!那个血指纹漩涡在火焰中迅速扭曲、焦黑、化为灰烬!
火光跳跃,将林晚晴因极度震惊、恐惧而扭曲的脸映照得一片幽蓝,也将石门中央那朵由童镯裂纹构成的焦黑桃花,映照得更加妖异诡谲。
就在这幽蓝火光窜起的同一刹那——
“咳…咳咳……呜哇——!!!”
石门之后,那疯狂的抓挠声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其清晰、极其凄厉、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婴儿呛咳与啼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初生的婴孩被滚烫的炭火堵住了喉咙,又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扼住了脖颈!它穿透厚重的石门,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门外每一个活物的耳膜、心脏、灵魂深处!带着对生者的滔天恨意,对温暖的极致渴望,以及对痛苦永无止境的控诉!
“呜哇——!!!”
哭声在死寂的墨痕斋偏院中反复回荡、叠加、轰鸣!
幽蓝的火光吞噬了最后一点信纸,倏然熄灭,只留下一缕袅袅的青烟。
石门上的焦黑桃花裂纹,在月光下泛着死寂的冷光。
婴儿垂死的呛咳与啼哭,如同最后的丧钟,宣告着被锁死的地狱之门,已然松动。墨痕斋最深的黑暗,那吞噬痛苦、反刍怨憎的源头,那连接着沈墨白吞炭焚身之痛、林晚晴南京血殇记忆的终极秘密——“地牢”中的“童尸”,终于发出了它渴望现世的第一声尖啸。
噬尾之环,在此刻咬合。过去与现在的痛苦,生者与亡者的怨念,于此交汇,指向更深的、万劫不复的“相思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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